凉夜如水。
凉如剑客手中紧握的剑。
那是作为剑客最重要的东西。
上级给剑客的任务是暗杀一个左手大拇指戴着白玉戒指的商人。将戴着戒指的左手完好地带走。子时时分,这位酩酊大醉的不幸商人就要在不幸的仆人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宅院。剑客观察他半个月了,今夜,他必定会经过自己所在的街道。白天,这里车水马龙,商旅云集。但明天早上,这里便不适合做生意了。
夜色下,他的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暗杀本来应当埋伏,但此刻,他却笔挺地站在街道中间,等待猎物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只要最后不为人知,怎样都算是暗杀。
往常,剑客喜欢坐在屋檐上。在那里,他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屋檐上的夜风虽刺骨,对他而言却也凉快。这种来自高处的寒冷,总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职业的杀手。月色下,他觉得暗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他不过是一个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过了今年生辰,也才十七而已。对于很多自小混迹武林的人来说,十七可能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
他不是,离开家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如果不出意外,之后的生活,要么是继承家业,一生富贵。要么是考取功名,在家世的支持下,平步青云。任是哪一种,都是混迹江湖的普通人,一生也难以企求的生活。当然,也有不少人无心逐求富贵功名,只是喜欢江湖的自由生活。
少年的师傅就是这样一个人。
少年十五岁那年生辰,他还在客栈里饮酒。对他来说,这里的酒比别处都要好喝。
因为老板和他是朋友。
不收他的酒钱。
所幸他不是一个酒鬼,每次只喝一坛花雕。再配半斤牛肉,一只烧鸡。他的衣衫,与其说是衣衫,更不如说是粗麻破布,除了一双崭新的鞋子,身上再看不见一点值钱的东西。纵然老板不收酒钱,可是菜钱他却是每次必给的。
那天他一如往常的喝酒。
突然来了一群衣裳华丽的贵人,为首的便是那少年。少年说要包下这方圆十里,所有的客栈。老板笑吟吟的迎出来。少年并没有跟老板交谈,身后的人,早已备好了银两。
少年一眼就看到了他。
准确地说,是他的剑。没有剑鞘,剑柄也没有一丝多余的雕饰。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首端插了根木棍的刀片。
“这样的剑,也配叫做剑吗?”少年傲慢地踱到他跟前,似笑非笑。在往前的十五年岁月里,少年早已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他到了别人跟前,别人只能低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少年的问题。因为只要别人低头,就能看见少年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南郡王府”。
少年的舅舅,因为战功显赫,被封了异姓王。有人说,看见他曾在战场上,一杆银枪,挑翻了叛军的战车。也有人说,他曾怀抱皇子,独斗数百流寇。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是他的封地。
想要除掉谁,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如果他想,甚至没人会知道,南郡的天下,少了谁,少了哪个家族。
南郡王府,四个字,几乎等同于奉旨杀人。
“陈年花雕,可一点也不输竹叶青。”
“你说什么?”少年不解。
他没有搭话,依旧自顾自的喝酒,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一般人,远远地见到了自己,都早已想好了一串恭维讨好的漂亮话。甚至屈膝下跪的也大有人在。眼前这个人,不仅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也没把南郡王府放在眼里。
因为以他的目光高度,少年的玉佩,应当是看的清清楚楚。
少年不想等他回应。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仅如此,自己的舅舅也受到了侮辱。这样一个乞丐一样的人,居然无视自己。
你以为你是谁?
他微微侧转了半圈身子,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便缓缓走到了进门的位置。这里应该足够远了。
他不想血沾到自己的身上。
在少年看来,没把南郡王府放在眼里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对少年而言,人命,有时候不过是一件沾了灰的衣裳,有时候不过是一桌不合胃口的酒菜。但是,南郡王府,却是自己的信仰。舅舅,也是他最崇拜的人。
少年来,带了八个侍从。两个管钱,身上的衣着也显得贵重的多,虽然相较少年的金缕玉衣会黯然失色,但若不与少年在一起。这八个人,哪一个都不像是普通的仆人。
其余六人。都配了剑。剑鞘上纹着流光溢彩的图腾。六人是少年最得意的护卫,六人列阵,即使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侠客也不是对手。前些时候有不知死活的剑客,在酒楼里行刺。还未靠近少年十步,脖子上便已多了五道剑痕,都是力道极轻的剑痕,不足以致人身首异处,但随便哪一剑,都足以致命。
最后没有出剑的一人,将刺客单手拎起来,从窗户扔出了酒楼。尸体在外面的街道躺了三天。没有少年命令,无人敢去收尸。
此刻六人中,只动了一人。这一人出剑很快,从门口奔到桌前,剑已将要抵到“死人”的咽喉。但也到此为止了。
奔向别人的剑客,不过是露出一身破绽,送死而已。
他连手中的酒碗都未放下。只是身形一闪,那一剑便刺了空。
侍卫反转剑柄,向他横劈过来,这一招凌厉干脆,变化极快。若是常人,这样短的距离,是不可能闪避的。
可他不是常人。他只随意地在侍卫的膝盖上踢了一脚。
随意到从桌子底下出的脚,桌子都没有一点动静。
然后就是侍卫的惨呼声。
侍卫华丽的裤子上几乎没有一丝灰尘,如他初来时一般。但腿已经废了。
其余五人见状各自拔剑,依次散开,各占一角,两人横剑御于胸口,三人纵剑指前,将他围在中间。
“空山派的学生么?”他终于饮尽了碗中的酒。
“算你还有点眼力,即知如此,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横剑的一人发声,但刚才的一瞬间,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伙伴就被废了一条腿,心中自是不敢怠慢。
他不动,那五人也只是不断变化握剑姿势。不敢妄动。
“既要杀我,还等我先出手吗?”
少年终于按捺不住,“上啊,给本少爷砍了他,五个人还怕一个吗?本少爷府上不养闲人!”这最后一句的威慑力,如同晴天霹雳。他们都知道这不养闲人的意味。上一个被称作闲人的人,才死了不到半个月。
五人立时变化方位一齐向他冲去。
但一道寒光闪过,五人都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躺在了地上。脖子上,只是一抹猩红的伤口。
血都不及流出来。
传闻昔年剑神花满天,镜花剑出鞘,有如满天飞花。剑气穿流,百步之内,如有寒风过境,剑光密集,有如疾电骤雨。但落在人身上,却如桃花落肩,柔无声息。只留一道浅浅的伤痕,伤人至深。
江湖中人称这一招作“漫天飞花”。是剑神最常用的一招。
却无人能得其万一精髓。
这极浅的伤口,不只是要剑快,更要剑好。镜花剑,世间仅一柄。镜花剑留下的伤口,也被称为“镜花印”。身上若有此印而未死,在江湖也会很快声名鹊起。
这五人的剑痕,与镜花印,几乎就很接近了。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