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欣雨,把你所学的所有剑招练给师父看看。”
“师父说过,剑法一则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二则适时而出,御敌保命。哪有用作观赏的道理?”
“你这小子,说倒是能说。京城中有专门的舞剑师,想比你应该也见过剑舞。剑于自身而言确是这两点不错,但随着你越发长大,出剑将更少地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取悦别人?小爷我才不稀罕。”
“不是为了取悦谁。或者说,不全是。舞剑师也是一种工作,她们舞剑给别人看,自己也乐在其中。更何况,我让你练剑招,是想看看你的学习成果和不足之处。”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说不过您,您懂得多,弟子这就练给您看。”赵欣雨拔剑出鞘,微微抖动了一下手腕,三尺气概在空中寒光闪烁。
少年收剑御于胸前,左脚微微向前,稳住腰腹。挑剑削剑,横劈斜刺,无不凌厉干脆,刚猛迅捷。
战西风仔细观察着赵欣雨动作里的破绽与不足,虽然在他看来,这样的剑招,在自己面前不过是软绵绵的花拳绣腿,随手一剑就可以直抵要害,但是作为初学者,能够练至如此境地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这样的剑招虽简单基础,可若是常年累月的坚持,将这样普通的剑招练至极致,在江湖中也很容易就占得一席之地。听闻战西风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战西风自小就从未见过他。
“不错,这几套剑招,你练的可以说是完美了。只是还少了些自己的东西,这剑法依旧是死的,依旧是剑谱上的图画。”
“自己的东西?”
“你要会根据自己的身体素质和状况来调整出剑的方式和角度。比如我,我用的是左手剑,这样的剑谱于我而言,就需要更改很多地方,不仅仅是左右互换这样简单。”
“好麻烦,不如独创自己的剑招。”
“独创剑招固然珍贵难得,但所有的剑招也是得基于前人的基础之上。”
“为什么一定要基于前人,那前人又是基于谁呢?”
“当然也可以完全脱离前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以他们毕生的心血来做参考,当然要比你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地摸索要快的多,也简单的多。”
“可师父不是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吗。我这样的初学者倒还好说,像师父这样的剑客中的佼佼者,也要借鉴别人,那师父有自己融汇贯通之后,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当然有,不然也不会成为天下第二的剑客。”战西风本来从不屑于这天下第二的名号,此刻却脱口而出了。
“所以你的剑招都是模仿自天下第一的吧?”赵欣雨低头抚剑,食指中指缓缓地在剑上滑动,嘴角微微上扬,戏谑般地问自己的师父。
战西风却仿佛被问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自己所有称得上超凡脱俗的剑招都是学自花满天,每次与花满天交手,自己都能从他的剑法中获益良多。可是,嘴角的疤一道,两道又添了第三道,自己与花满天的距离却似乎从未拉近过一点。
“师父,如果我是你这样的剑客,我就绝不会还像普通人一样看剑谱,从别人那里模仿剑招。作为剑法的集大成者,您可以自为先人,独创属于您自己的剑术风格呀。”赵欣雨将昭烈插入剑鞘,两足立正,一脸严肃的看着战西风,笃定的眼神里充满着对师父的期望。
“你说的不错。”战西风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目光越过了那座充满神秘感的宝塔,投向了更远处的天空。
不仅是赵欣雨,自己的剑客之路,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师父,再过几日就是我爹的生辰了。”
“怎么?”
“每次赵府里都会来很多很多的人,有南郡的大小官员,有城里其他的富商巨贾,还有我的舅舅。但是,父亲说,今年不会再有很多人了。”
赵欣雨又转过身,背对着战西风。
“师父,今天要是没有什么再教的,我就先回房里去看书了。”
“嗯,天色虽尚早,但也确实没什么别的了,你回去吧,记得洗个热水澡,明天继续练习拔剑。”
赵府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庄严富丽,战西风眼里,却失去了往日的严肃与生机。它依然吸引着战西风,却不再可怕复杂。而他不过也只是个被空山派逼上绝路的可怜人。前半生的作恶多端,现在这样的下场已经是幸运之至了。
此刻的战西风虽然还不知道来福客栈的巨变,可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不禁抬头看向客栈的方向,突然发现一只信鸽正盘旋自己的头顶上空。
战西风微微抬手,那信鸽便似得了暗号,扑棱翅膀飞了过来,两只细小的红爪紧紧地抓在了战西风的手腕上。
那里正绑着一封小小的纸条。
“这王离什么时候养了鸽子,也不怕被吴胜抓去烤了。”战西风伸手取下信鸽腿上的纸条,抬手让它回到了自己的天空。
展开纸条,却不是王离的字迹。
“正月十八,传奇客栈。”
战西风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这封简短的信,是空山派惯用的格式与语气。
时间,地点。再无其他。
来福客栈一定是出事了。战西风有想过这一天,却没有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但王离一定不会有事,他相信他的能力,更何况还有吴胜在。就算是梁州坛主亲自去来福客栈,也没有把握同时应对这样两个绝世的高手。
赵陶朱的生辰是腊月十八。
“这空山派选日子偏偏要在新年的前一天。不去,就让我过不了这个年么?”战西风没有在意这样的威胁,将纸条随意地揉做一团,丢进了荷花池里。
若空山派是天,我便是那逆天之人。
战西风也做好了从现在起就与空山派为敌的准备。这一天迟早也是要来的。
“战公子,可否移步到我书房一叙?”赵陶朱突然出现在荷花池的对面,远远地看着战西风。战西风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神出鬼没的人,除了自己的朋友,很少有人可以让他感到惊异。
“您有何事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这里虽然无人,可假山花池广阔隐蔽,若隔墙有耳,也不无可能。”赵府的假山荷花池,几乎有一座真山的规模大小了。
战西风就跟着赵陶朱进了他的书房。
“刚刚赵公子丢进池子里的纸团,想必不会是什么好的消息吧。”
“确实。”
“是空山派?”赵陶朱目光如炬地盯着战西风,在他的眼神里,战西风看出的,是希望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又害怕真是空山派的忐忑。
“是。”
“这样看来,我与赵公子,也是同病相怜了。”
“您是何意?”
“想必战公子这样的绝世侠客,也不愿意受制于人吧?”
“可赵员外你,不是做的很彻底干净吗?”
一阵静默。
“并非如此,不妨直说,我赵陶朱一生行事虽然称不上光明磊落,但我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您是嗜钱如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战公子说笑了。我虽贪财,但我从未做过为了钱,而牺牲人命的事情。”赵陶朱见战西风态度冷漠,倒也并不生气,依旧和颜悦色地继续说道。
“我是为了我的发妻和两个儿子。我赵陶朱一生,不曾纳妾,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在这世上。铁心,欣雨,绍雨,他们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拼命的赚钱,只是为了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仅此而已。有错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何况,你觉得自己的家人过得幸福快乐吗?你的妻子终年被你蒙骗,你的长子常年不愿回家,次子终日游手好闲,险些成了个废物。”
赵陶朱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支支吾吾地说:“我,确实做的不好,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算不上一个好父亲。可是,现在,我不想他们再终日生活在恐惧与阴影之中。昨天,我跟铁心坦白了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她,她原谅我了。”
战西风看着赵陶朱,赵陶朱也看着战西风,一个男人,眼泪,就这样突然滚落了下来。
“所以呢?”
“我想要对付空山派,可能这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可是,空山派一日不除,我们都要永远地活在空山派的阴影之下。”
“这自不必你说。”
“我以为我照着他们说的做了,就可以逃过一劫。可是,前几日,我在卧房的桌子上又发现了一封信,他们要我交出自己一半的资产。”
“一半的资产换你赵府一百三十八条人命,不值得吗?”
“战公子,我想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并不是贪恋钱财。他今日要我一半的财产,明日就能要我的全部。他们的欲壑,哪里会有填满的一天?”
赵陶朱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润了润喉咙,眼神黯淡的看向战西风。
“抱歉战公子,我,失态了。可我衷心的希望,可以得到公子的帮助。”
“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希望战公子可以做我的贴身护卫......”
“不可能。我对欣雨的剑术训练才刚刚开始,这是他磨合成长最重要的一环。”
“他便是学成了又能如何?他只要不给我闯祸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就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子寄托过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