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衍双眼布满了寒霜，“筱——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景小姐并没有见摄政王。”林毅也是一脸的不解。
“你说什么？”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厉衍平复了一下，这才淡声问道，“摄政王现在人呢？”
林毅回道，“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厉衍站在窗前，沉默了片刻，似是很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林宣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说道，“皇上，臣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厉衍瞥了他一眼，“说吧！”
“景小姐她好像——”
林宣顿了顿，看向皇上听到景筱晓的名字时，忽然冰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景小姐好像生病了！”
“怎么回事？”厉衍双眸微眯。
“王御医前几天去了一趟瑶华宫，而且臣和暗夜这几日看到莺歌总在煎药。”
皇上这半年来，虽然杜绝所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景筱晓的名字，但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怔怔的望着瑶华宫的方向发呆。
每次从林宣口中，听到瑶华宫的消息，都会生气，但却并不阻止林宣的话语。
生病了？
厉衍觉得心紧缩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臣也不知。”
林毅低下头去。
厉衍良久才摆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
“你退下吧，告诉阿德，传唤王御医前来御书房。”
“是。”
林毅了然，轻轻的退了出去。
厉衍的神色瞬息万变，脸上闪过多种复杂的情绪，他的手指紧紧握紧，隐含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夜深人静，年迈的王御医颤巍巍的跪在御书房里，殿里一片沉寂，只有他寒颤的声音缓缓传来。
进宫四十多年来，这还是王御医第一次有幸，踏进御书房，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厉衍随着王御医的话语，脸庞上的霸气，正在一点点的瓦解松动，最后遗留下来的只有痛苦。
“能治吗？”
厉衍不知哪来的力气，虚弱的问道。
“老臣才疏学浅，还望皇上恕罪！”
王御医连磕几个响头，颤声道。
这样将情绪隐藏起来的皇上，还真是可怕！
但他真的无能为力，景小姐常时间嗜酒，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呕血又有很长时间。
隐瞒不说，现在整个人犹如狂风中的飘絮，大限之期不远了。
但是这话，对于在弱肉强食的皇宫呆久的人来说，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
在这样一个时间，虽然皇上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他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皇上虽然已经半年没有去过瑶华宫，但是想起皇上原来为了景筱晓，所做的一切，便不敢掉以轻心。
都说君王性情无侧，谁又能看透他真实的性情呢。
“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厉衍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来这几个字。
王御医吓得浑身直哆嗦，“皇上饶命！老臣该死！”
“你是真的该死！”
厉衍一脚踹开王御医，朝德公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所有太医都召进瑶华宫，治不好提头来见。”
“是！”公公深吸一口凉气，拔腿向外跑去。
这一夜，注定将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瑶华宫外面，林毅看着林宣，一脸的寒冰。
“你为什么要告诉主子？”
千交代万交代，景筱晓生病的事情不要告诉主子，林宣还是说了，真是可气啊！
“我是在救你！”
林宣双手环胸，瞪着林毅，显然情绪也很激动。
“我一没生病，二没遇险，何劳你来搭救？”
林毅反讽回去。
“你该不会是忘了前些时候，我们隐瞒景小姐成婚的消息，主子是怎样惩罚我们的？”
早知道就不听林毅的话，帮着隐瞒消息。
皇上当时的怒气，他现在想来还胆战心惊，若不是看在两人跟随主子身边多年。
主子早就当场杖毙了他们，而不是每人各自领了一百军棍。
“那……那又如何？”想来林毅也是心有余悸，声势明显弱了下来。
“那又如何？”
林毅夸张的重复念道，冷声道，“上次景筱晓只是成婚，还无关乎性命，可是这次不一样，景筱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认为皇上还会轻易饶了你我吗？”
林毅嘴巴张了张，试图反驳，可是自己都知道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是多么的薄弱，没有底气。
当下不由得懊恼的抓了抓头发。
“主子已经忘了那个女人，我们又何必……”良久，林毅叹气道。
林宣眼神奇怪的看向林毅，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以为主子真的会忘了景筱晓吗？”
“什么意思？”林毅张着嘴巴，看着林宣。
林宣没有回答，眼神飘向灯火通明的瑶华宫。
皇宫里的所有御医，全数出动，想来景筱晓是真的病得很严重。
要不然御医们不会一个个出来时，脸色吓得煞白，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离瑶华宫。
真是红颜祸水啊！
瑶华宫内室
厉衍的手指握紧，看着躺在床上的景筱晓，心里一痛。
半年压制住想念，却不曾想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瞧她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他以为只要他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事实却正与他所想的相反，他能不能奢想她是在乎自己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
“你瘦了！”厉衍的手竟然有些颤抖，缓缓爬上景筱晓的眉眼，痛心道。
突然的接触，让厉衍浑身一震，闪电般的张开双眸，看向厉衍。
那眼神竟然让厉衍猛然一惊。
那一眼里，有无尽的死气，犹如幽深的无底洞般，深不见底。
厉衍脸色大变，伟岸的身体竟然有些摇摇欲晃，他几乎是仓促的收回手，垂下眼睛，良久才轻轻道。
“生病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景筱晓忍不住一怔，忽然唇角有了一丝笑意，“告诉你有用吗？”
她本来就很苍白的脸庞更加白的如同透明，厉衍无奈苦笑一声，是啊，告诉自己又有什么用，他们两个一直都在彼此的折磨对方。
这半年来，他刻意忽略她的存在，但是越刻意，越是想念的越深。
就连有时候和妃子在一起，甚至会出现幻象，眼前仿佛是景筱晓。
有很多次他都控制不住，动身要前往瑶华宫，只为了偷偷见她一面，但都被帝王与生俱来的一身傲骨阻拦住了脚步。
现在他竟然有些恨这样的自己，如果不是他的刻意忽略，景筱晓现如今不会如此。
“筱儿——”
厉衍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深的疲惫，长叹一声，“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对方了好吗？”
奈何景筱晓像死了一样的寂静，反而这样的她，让厉衍暗自心惊，他的整颗心绞在一起，痛苦难当！
究竟该怎么做？该怎么做，眼前这个总是让自己心痛的女子，能够恢复以往的性情。
他究竟有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颜了！
无动于衷！
他和她已经回不去了吗？是他一手毁掉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幸福，还是她！
厉衍看着面若死灰的景筱晓，平日的阴郁冷狠仿佛冰雪般消融，他缓缓躺下身，紧紧的抱着景筱晓。
“你说说，如何做你才能好起来？”
那样平淡的话语，却刺得景筱晓身子一震，然而沉默许久，说出来的话语尽是瑟然。
“就让我这样去吧！人终有一死，为何不让我安安静静的死去！”
“等我死了，你也就没了顾虑，你是位霸主，这天下迟早会是你的，我的存在只会阻拦你前进的步伐。”
厉衍的眼眶里有眼泪快速的汇集，转瞬砸落在景筱晓苍白的脸上，他的声音似乎又低了许多。
“筱儿，我怎么舍得你一人，怎么舍得！”
“你还是不够狠心，厉衍！”景筱晓的声音淡漠而简单。
“是的，我不够狠心！”
厉衍微微的笑了，“既然决定对你不闻不顾，就不应该再对你留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留恋。”
“但是景筱晓，这半年以来，我对你的思念没有因为不见而消褪，反而越来越深刻。”
“于是我是真的承认，我爱你景筱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任何代价！”
景筱晓像是一只受伤的刺猬，嚯的一声从床上跳起，声音凄厉的尖锐笑着。
“哈哈哈——厉衍，你拿什么来还我？你凭什么这么说？”
景筱晓像疯了般，使劲的拉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消一会，全身空白的站在那里。
面对厉衍的眼神，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愤，有的只是无尽的疯狂。
在她白皙的身体上，布满着伤疤，尤其是身上到处是刀子划过的印记，看起来竟然触目惊心。
是当初中毒至深，放血的缘故，到处都是伤口。
“身体上的折磨，心里之痛，杀父之痛、羞辱之痛、这一切的一切，你拿什么来还，拿什么来一一赎清！”
“是啊，我该拿什么来还你！”
厉衍惨痛一笑，走下床，执起景筱晓的手腕，轻轻的摩擦着上面的伤口。
忽然间失控的似要哭出声来，他脸上的痛苦，已经达到一种极限，缓缓的抽搐着。
景筱晓如同没有看到般，淡漠的站在那里不动。
厉衍忽然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厉衍忽然抽出腰间悬挂的防身匕首，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腹部，顿时鲜血直流。
景筱晓的眼神有些飘忽，看着厉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地移开了视线。
“这一刀，还你亡国之痛！”
厉衍的眼睛虽然阴郁，然而双眸中依然存在着诚意，他的眼光看向景筱晓。
毫不在意的将匕首拔出，狠狠地插进胸口，疼痛使他的话滞了滞，“这一刀，还你的杀父之痛！”
景筱晓没有看向他，却不自觉的将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
胸臆间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呼啸，要挣脱压抑而喊出来。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额角抵在坚硬的床棱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有一滴鲜血，从额角留下，缓缓的流下，轻轻的滑过她苍白绝艳的脸颊，在腮边冷凝成冰。
厉衍看了她很久，步伐虚弱的坐在床上，手指沾上一滴血，放进口中，他忽然间极尽苦涩的笑了。
“这一刀，还你羞辱之痛！”
厉衍再次将匕首插进心口，鲜血汹涌而出，在琉璃地面上汇流成河。
景筱晓还在无意识的敲着自己光洁的额头，厉衍神色复杂激烈的变幻，怕她伤了自己。
手指用力，一点点的将景筱晓极尽扭曲的身形扳正，然后整个人无力的趴在了景筱晓的身上。
温热的鲜血流在景筱晓洁白的身上，绽放出一朵朵凄美诡异的花朵。
厉衍的眼神黯淡，没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惨淡的笑意。
“我用我的鲜血来偿还，好不好？”
这么多的沟壑，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和她之间的纷争究竟有多大！
很长时间的沉默，景筱晓似乎被身上流淌的温热血液惊醒，她的眉目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萧瑟和冷意，然而话语却是出奇的平静。
“你即使死了，也与我无关！”
厉衍忽然苦涩的笑了，“我若死了，你真的不会难过吗？”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
“你若死了，我自是很高兴，你又想期待些什么呢？”
景筱晓忽然间笑了，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笑颜。
“筱儿——”
看到这样的笑容，厉衍的眼神忽然一滞，唤道。
景筱晓冷笑的看着他不语。
“我死了，你的痛苦才会消失，这是我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事情。”
“如果上天真的要带走你的生命，还是带走我的好，因为我承受不了你先我离开，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补偿你，来得及唤醒你。
可是景筱晓，在你眼中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我，是真的很爱你……
厉衍没有再说话，整个人沉甸甸的压在景筱晓的身上。
景筱晓也仿佛死去了一般毫无反应，良久，景筱晓似乎想到了什么般，推了推他，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