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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无声的离别

七月的夜,乌云汇聚遮盖天空,大地却格外宁静。

瑞安峰顶,也许是因为夜晚的缘故,弥漫着些许凉意,无情的风刮起几片叶,让叶与树分离,无所依靠的叶飘舞在空荡荡的空中。

十六岁的金元宝躲在一颗大树后,悄悄的看向峰顶岩石处,一个美妇人坐在那仰头看夜空的星,她是金元宝的妈妈沐芯。

她的眉宇间总是有一抹愁容,金元宝知道,她脸上的愁容都是因为自己。

金元宝不想让妈妈再为自己而烦恼。

可是,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那一刻,他的妈妈不为他而烦恼。

沐芯想让金元宝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健康的生活,找一个漂亮的女人,结婚生子,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可是,金元宝却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生活,因为他的病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好过。

当初,那个夜晚。

他们母子来到这座山峰上,因为酒中仙的帮助,而见到了名传天下的神医易峰,而且在酒中仙的帮助下,他们完成了易峰神医的要求。

他们本以为金元宝的病,会被易峰神医治好,易峰神医最初医治的时候,效果确实不错,金元宝的病有了明显的好转,连皮肤都多了一些血色。

可是好景不长!

在医治七个月无异常之后,他们都放心了,可金元宝的病情就在这放松警惕的时候。

突然开始恶化,以前只是偶尔吐血,可是从那天开始,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因为受不了肚子的疼痛,而从梦中惊醒,然后就是不断的吐血。

这一吐,就是七个月,在来到瑞安峰的第一个七月,酒中仙帮他,闻名天下的易峰神医为他治病,他感到病在好转。

可是在第二个七个月里,金元宝就像突然进入了噩梦,不断吐血,让他的身体日渐消瘦,生命的气息越来越虚弱。

面对这样的情况,易峰神医也慌了神,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低估了金元宝的病,不得不换一种方法治疗。

可是!

他换的方法。

毫无作用。

之后,就是漫长的换方法医治的旅程。

又一个七月过去。

在这第三个七个月的时间,金元宝在易峰神医的折腾中度过,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为了治病易峰神医尝试了一种又一种方法。

这也让金元宝尝受了几乎世间所有的痛苦折磨,他的嘴中每天都残留着无论怎么漱口都洗不去的药味。

这让他非常痛苦。

那段时间,沐芯见到儿子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整日以泪洗面,有一段时间,她感觉到自己快疯了。

崩溃!疯狂!无助!!

种种情绪,冲击着这个母亲早已经脆弱的心灵。

易峰神医每一次的失败,对金元宝来说,都是一次折磨,这一次次的失败,让沐芯无数次伤心痛哭,她迷茫,她痛苦,漫长的时间,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煎熬。

金元宝不想见到妈妈这个样子,每一次都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勉强笑着对妈妈说:

“妈妈,没事的,我没事的。”

可是,她非常清楚,在这种不断的折磨中,金元宝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有一天,因为易峰神医毫无进展,沐芯对他产生了怀疑,不是对他的医术,而是对他医治金元宝的决心。

这份怀疑不断加重,在某一天,爆发了。

因为想起了来瑞安峰前,好友红霞的话,积累了漫长怨气的她决定报复。

她故意踩死了易峰神医专门养的蜘蛛,而且还将瑞安峰上的柳树枝折得光秃秃,如果不是酒中仙阻拦,这山上的柳树可能都会被她砍了。

易峰喜欢养蜘蛛,因为蜘蛛不仅能够医治某些病,而且他觉得蜘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

易峰喜欢在居住的周围种柳树,因为每当看到柳树,他便会想起曾经某个刹那,他见到柳树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情形,这段记忆一直支撑着他在医道这条漫长而危险的道路上不断的走下去。

易峰神医知道沐芯踩死了他喜欢的蜘蛛,破坏了他的柳树,他暴跳如雷,愤怒的他巡视山头。

看到那些死了一地的蜘蛛,他的心里在滴血,看到那满山光秃秃的柳树,他就像是失去了珍宝一般,这种感觉让他难以忍受。

可是,酒中仙的存在让他不能将这个女人如何,而且他答应了要帮金元宝治病,却没能做到,他自知理亏,只能将一口怒气忍了。

然后。

金元宝的妈妈发泄够了,停止了自己的行为,而易峰,还像往常一样想医治金元宝病的方法。

只是,他的心态,与过去相比,不太一样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治好金元宝的病。

在金元宝母子来到瑞安峰的第四个七月里,易峰神医不再在金元宝的身上胡乱试,而是钻到他的书房中,去看堆满了半间屋子的医书。

这是他最重要的宝库,其中珍藏着他花费一生收集的医书,有一些在世上已经绝迹。

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医书中,最重要的是他师父老医仙收集的医书,那是一个医术比他还要高的人收藏的绝本。

他主要看的也是这些医书,因为他过去有很多不懂,在这次看书过程中,也有了许多领悟。

有的时候他高高兴兴的从屋子里走出来,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可是还没走出三步,他就停在门口皱眉沉思。

停在原地思考一两个时辰后,他往往汗如雨下,就像是想明白他找错了路,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一般。

他面如死灰的看着天空发呆,就像是在犹豫是否该放弃治疗,可是一想到曾经答应过的事,他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又回到书房继续寻找。

时间不断的过去,易峰神医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

当他在书房中呆了三个月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这是他第三十六次踏出书房,这一次他比往昔的任何一次都要走得远。

他走了一百五十步才停下,他再一次站在原地沉思,然后看着天空发呆,无奈的摇头,他叹息一声又回到了书房。

金元宝的病,越来越严重,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虚弱,他的身形越来越瘦,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白还能更白吗?

答案是肯定的。

酒中仙,沐芯发现。

即使金元宝的脸色已经足够白,都以为不可能更白,但过了几天,发现原来还可以变得更白。

这让他们的担忧不断的加重。

终于有一天。

金元宝吐了一口血,这一口血比以往的更多,比以往的更紫,金元宝感觉到全身各处比以往更疼。

然后他昏了过去。

酒中仙在金元宝倒下之后,去找易峰,可是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无论酒中仙怎么喊,都不出来。

那一天下午,天空乌云密布,大地上狂风呼啸。

易峰的书房处,房门紧闭,房门外,摆着两盆一人高的绿萝花。

因为儿子倒下,而自己毫无办法,沐芯来到易峰神医的房门前,情绪非常的激动,她已经崩溃了。

她敲门,她哭喊,然后砸门,可是门没有被她砸开,反倒是那两盆绿萝花被她砸烂了。

酒中仙也忍无可忍的动了手,沐芯没能砸烂的门,被他一刀劈碎,他一定要将易峰带出去,至少也要保住金元宝的命。

可是门开了,易峰好似毫无所觉,他站在书房中,呆愣愣的看着手中一本破旧的书。

酒中仙,沐芯等人拉他,可是拉都拉不动,酒中仙在他耳边怒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他都要死了,再晚一点,你就算找到了方法也救不了他。”

易峰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无视了冲进书房的酒中仙和沐芯。

眼睛死死的盯着手中的那一本破书,笑容越来越盛,甚至变得有些疯狂,他不可遏制的说:“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易峰找到了什么,金元宝不知道,他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自己的病开始有所好转,易峰用了什么方法就活了他,他也不知道。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每天都要吃药,而且要按照易峰的要求锻炼身体,酒中仙每天都在监督他。

每天早晨,吃饭之前,他在跑步中度过。

吃完饭之后,他也不能轻松,跟着酒中仙反反复复的练一套拳法,虽说是拳法,但他感觉就只不过是出拳收拳而已。

到了下午,他又要不断的跑,直到跑得精疲力竭才能结束。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的病确实是开始好了,夜晚不再每天吐血,瘦弱的身体也开始慢慢长肉,皮肤渐渐的有了血色。

他虽然因为生病,皮肤变得苍白,现在看上去却比普通人要好看许多。

他本以为,他的病会一直好下去。

可是,有一天。

早晨,阳光明媚的时候。

他被易峰神医叫到了他的住处

易峰站在客厅的书桌前,金元宝站在他的对面,他盯着金元宝,许久都不说话。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他终于说话了。

“你知道吗?其实你的病还没好!”

金元宝听到这句话,非常的吃惊,但是他似乎天生就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使心中惊讶万分,他的脸上却依然平静。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许久以来的疑惑。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妈妈时常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看着天空发呆,脸上时不时的闪过烦恼的模样。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金元宝问易峰神医:“我的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易峰点了点头。

金元宝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同时金元宝的心中有了另外一个疑惑:“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易峰说:“因为这是我和你妈妈以及那个酒鬼共同决定的,我们想给你一个快乐的,充满希望的童年,所以我们隐瞒了你。

即使我们都知道最后你会带着遗憾死去,但我们希望你最起码能开心的多活几年。”

金元宝冷静的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沉声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小的时候,金元宝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那时他没想过活着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而又如此自然的事情,直到渐渐长大,他明白了活着与死亡的区别。

以前他不怕死。

可是现在。

他不想死。

他也不想让妈妈烦恼。

这是他生存至今唯二的愿望。

易峰望着这个年少的孩子,许多其他的同龄人,还有着美好的未来,而他的未来已经是一段能看到尽头的旅程。

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欺骗这个孩子,他要告诉他真实的状况,他非常痛恨的说:“当初我找到救你的方法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寿命的极限只能活到二十岁。

我们都认为应该让你享受一段正常人生的时光,所以我们擅自替你做了选择,我们用你几年的磨练为代价,为你争取了四年正常人的时光。

从现在开始,你基本上与正常人一样,除了皮肤比较白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生命只剩下四年,也就是说在你二十岁的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死去。”

后来,金元宝和易峰又在书房里谈了很久,谈了很多东西,最后易峰问他,最后的四年你想做什么?

金元宝从小就知道,易峰神医是这个世界站在最顶峰的医生,如果连他都治不好的病,他根本没奢望能让别人治好。

至于让妈妈不再为自己烦恼,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

他最后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他想到一个答案:“剩下的时间,我想要再去试一下,是否还有希望。”

金元宝离开易峰的书房之前,易峰给了他一盒药,让他按时吃,否则会让死亡提前到来。

金元宝接过药,道了一声谢,就离开了。

晚上的风,不大。

金元宝站在树旁看着峰顶的妈妈,心中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风中,他叹了一口气。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写好的信,放在树旁的岩石上,看妈妈没有转过头,他静悄悄的转身走了。

金元宝几乎刚走,沐芯就转过头,看到金元宝的背影,她的泪水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多么想要阻止金元宝离去,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因为这是他的选择,她早已决定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都会支持他。

金元宝走后,她拿起金元宝放在岩石上的信封,拆开,信上字迹潦草的写着:

“妈妈,对不起,生命的最后时光,我想要再去试一下,能不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我想要活下去——金元宝。”

山顶的风,渐渐大了。

天空的乌云,散开!

明亮的星辰冒了出来,一闪一闪的。

一个少年,即将踏上他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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