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进宫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日日都想要回医馆看看,却始终没有机会。
这三个月来,我使尽本领小心翼翼地讨皇上欢心,终于有一日他松了口,答应让我出宫探亲顺便到处转转,我心里简直开心得不行,即刻便开始安排。
时隔三个月,爹爹和大师兄肯定担心极了,我看着寝殿里的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每一样都想要带回医馆给爹爹他们看,欢欢喜喜连着装了十几样。
可是,即将触到那座镶嵌着红珊瑚玉雕的时候,我却忽然收回了手,停了动作,眼里的光也暗淡了下来。
师兄他......会不会也曾想过找我呢?
皇上派了一众宫人侍卫跟着我,我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车里,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医馆。下了车望着那条熟悉的小巷,我忽然地竟有些犹豫,向后退却了。
我又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那个被恐惧、悲哀跟愤怒包围着的夜晚......可是想到师兄那一巴掌,我咬咬牙,又狠下心走上前,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轻声敲门。
门的一瞬间,映进眼里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干干净净白衣带着淡淡的苏合香的气味,我的心,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颤抖了一般,只好强装镇静,忽地抬起眼眸,眼神流转,随后平静地望着他,朱唇微启:“师兄,好久不见。”
师兄微愣了一下,才认出我来,他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皱起眉头,问我这么多天去了哪里,我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心里的防线即刻将要崩塌,刚想回答他,突然有一道尖利的声音横空响起,仿佛要划破天空一般:“大胆刁民,竟敢对琬妃娘娘如此不敬。”
师兄颇感一丝疑惑,皱了皱眉,向后看去,才发现,我身后站着的是成群成队穿着华服的各色宫人。
感觉到肩膀忽然地一轻,他已经放下了手。看见师兄有些淡漠的目光,我心里猛地一阵刺痛,自卑与不堪立刻层层将我袭来,我这才恍神,想掩饰我的身份,却根本仓皇不得办法,心里了然,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师兄向后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路,我随即屏退了一众宫人,随着师兄进了医馆,找来找去也不见我爹和大师兄的身影,便向师兄问起他们来。
师兄轻叹口气,看着我,仿佛有些不忍,犹豫了片刻。
“大师兄还在外面找你,过会儿应该就回来了,师傅他......你先看看这个。”
他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我。
世南。
我凡尘已了,是离开的时候了。不必忧心,也不必找我。
我这一生都耗费来研制长生丹,近乎疯魔的地步。本是为一位故人,因为她,我曾制出过长生丹,也正是因为她,即便稀世草药已经绝迹,我仍旧发誓,定要制出第二颗长生丹追随她。这些年里,我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我对她的思念还是对于长生丹的执着,才不断地疯魔。直至今日,我终于再一次造出长生丹,才发现,原来长生丹于我而言,存在的意义,便是延长我有限的时间,找寻她。
琬琬的事,不要心急,时机一到,她定会回来,只不过,往后的真真假假曲曲折折,都是你们的命数,要自行渡过才是。
这些年里,我不曾仔细管教过她,刁蛮任性是常态,我曾为她算过,命途坎坷,早晚要吃些苦头的。其实若只是吃些苦头也不要紧,能够平安便是万幸。
你大师兄性格稳重,况且他对琬琬的心意,我早就知道的,本想将琬琬托付于他,虽非琬琬心中所愿,好歹他二人都会平安度过一生。谁知,即便我费尽心思,仍旧无法改变这命数。
我明白你对琬琬并无他意,况且,四年前你初来医馆,年纪尚轻,性子冷淡沉稳,却事事处理得当,所学甚广,绝非寻常子弟,你身上必然背负着许多故事,这里根本就留不住你。只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便只剩下琬琬了,我深知你谨慎处,希望日后若有机会,你能护她周全,躲过她命里那一劫,不必受万不得已的苦楚便是。”
师兄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环绕在我耳畔:“那晚你离开家之后,师傅也有些担心,虽然他先前老是对你不闻不问,好像没这个女儿一样,可他说到底还是对你在意的,日日夜夜同我一起连着找了许多天。但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傍晚,我依旧没找到你,就先回了医馆,发现师傅已经不见了,他只留下了这张字条......”
一瞬间,我有些恍恍惚惚的,想要拿起茶杯喝水,却根本无法用颤抖的手握住,我不停地走来走去,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怎么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从前,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相依为命的,可是不过短短三个月,我爹就离开了我,师兄也找到了他真正想要照顾的那个人,我又辜负了大师兄,如今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了,我好像忽然地就陷进了孤立无援的时刻。
我在这屋子里不停地乱走,忽然被师兄拽住,他轻轻地喊我的名字:“琬琬,你没事吧。”
我愣愣地抬起头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
师兄好像有些不忍心,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世南哥哥,是谁来了?”
还能有谁呢,我竟然忘了,陆烟鹂应该早就醒了吧。
我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冒起来,猛地回过头,眼神冷冰而又凌厉,陆烟鹂被我吓了一跳,急忙将目光投向师兄。
我讨厌陆烟鹂,非常讨厌。自从她来到这里,我的快乐就不见了,于是一怒之下拾起桌子上的空茶杯,对着她旁边的花盆飞去。
其实我没有想要伤她,虽然我讨厌她,可我从来就不是滥伤无辜的人,说到底我爹又不是她逼走的,但我就是要吓她一吓,才能除了心里这口气。
师兄立刻挡在她身前,迅速接过茶杯,他有些愠怒:“琬琬!你做什么?”
“今天我先放过她,但是师兄,你必须听我的,我知道她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你总不能时刻待在她身边,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反正已经如此,我也不在意对师兄表达我对陆烟鹂的厌恶,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这样轻易地平静生活。
“你要我做什么?”师兄叹了口气,很冷静地问道。我知道他对我已经失望极了。
我随即递给他一张药方,要他按我定下的时间进宫送药,对外只说是皇上准的家人来探望,师兄顺势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这是致人不孕的方子。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斥着惊讶,不安与愤怒,我想,他一定以为我会拿去害人吧。
我倒十分淡然:“师兄千万别忘了,我就当你答应了。”说罢还指了指陆烟鹂,然后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我知道师兄一定会来的,他不会拿陆烟鹂的安危当儿戏,可是他就当真这样不信任我吗?我与他朝夕相处六年多,在他眼里,难道我就是这样无理取闹,滥伤无辜的一个人吗?
回宫的路上,我暗自冷笑,如今,到了这般地步,身后已无一人,于我自己而言,已经算得上是无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