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王回来了。
此时的梦城,百姓都上了街市,连素日不爱出门的长命阿婆都慢吞吞地往拥挤的市场上挤。
我此时正坐在一个十分简陋的酒馆,看着眼前这分外热闹的场景。
我知道,我的苦日子来了。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以前的我老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他这一走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了。
可是如今这副场景我的心却跌入了谷底。
我苦笑着看着自己酒杯中这杯廉价还兑水的酒,狠下心一口喝了下去。
酒的干裂瞬间让我泪流不止,眼里的泪潸然而下。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我,也不过十四的年纪,说白了就是一个经常被人拿枪使的年纪。
我原名本叫绕弟,是母亲改的的名字,后来父亲觉得过于男孩子气,就命人改了字。
不过改字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自然也没人觉得不妥。
毕竟,叫来叫去也都是这么个发音而已。
而我的父亲,是梦国的丞相,在梦国的地位尊贵,是言官里的顶梁柱。
父亲如今的妻子,是尚书家的独女康氏,因是独女,在性情上多少会有些娇纵。
父亲在朝为官,位高权重备受重视,而让他增添颜面的是,康母亲为他添了一儿一女,让他儿女双全,自此丞相府便也成为了阖家欢乐的代表。
而我,是父亲糟糠之妻留下的一个的女儿。
幸好,父亲每逢连过节是记挂着我的,总在节日前命人端一碗我小时候喜欢的紫米汤圆。
有时我也常叹自己运气不好,留着当朝重臣的血,但却没有投胎到康母亲的肚子里。
康灵芝是康母亲的女儿,自小有爹爹疼有娘亲爱,吃穿用度皆比我精致许多。
我自知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每每见了康灵芝命人去取园露斋的点心,穿着当下最时髦的-金银阁的流云衫时,我仍然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也罢,人各有命,我虽过不上康灵芝那样的富贵生活,但也温饱自足。
我的教导姑姑是个有才识远见的老人,她告诫我登高跌重,三穷三富不到老。
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含着金钥匙。
梦城学风甚严,身为官家之子,不论男女都是要上学堂的。
父亲身份尊贵,我的学堂在皇宫之中,与阿皇子公主、朝廷重臣之子一起的。
但是皇上之臣子亦是为奴为婢,我与那些皇子和公主之间亦是也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好在学堂之上无位分,读书时,这些尊卑贵贱也被人抛之脑后。
每年冬日便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总是要在天不见亮时便起床洗漱更衣。每日起床时,总是会脱掉我一层皮。到了学堂也难免不受先生的责罚。
大抵都是那么几句;你父亲位高权重,为官上朝却丝毫不拖沓,数十年如一日。我不求你能效仿你父亲的勤勉自律,唯愿你能....我心里也是万分难过,倒不是因为我丢了当朝宰相的脸,而是难过这些人不通情达理。
我每日都是卯时三刻而起,足足比学堂其他人早了一个时辰,问题就出在我去学堂的马上,那马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它每日的状态不同而去学堂的时间就不同。
我心里知道,是康母亲让人在马儿的饮食里调了安神药,那马送我时,都恨不得和我一起坐在一起打瞌睡。我只是一个没母亲疼的孤苦人罢了。
康母亲对我一向如此,不怎么待见,不喜我去得比康灵芝早,不喜我在学堂的受的教诲比她多,不喜先生夸我博学多才。
我自三岁启蒙,上书房,每日卯时便晨起读书,读书所费的时辰是同人的一倍,用的是实打实的精力。
我自知出身,从未有一刻懈怠,才得以在学堂有容身之地,虽说不能次次夺得头筹,但也名列前茅。
可也没什么用,因为那日赶去学堂时,我一如既往得晚了。先生在里面讲学时,我正在外面罚站。
冬日里的风无论它怎么吹都是阴深深的,寒风入骨时,我睡意全无,一个劲地发抖。
今日好像忘了穿姑姑中元节时给我缝制的鹅绒棉袄了。那个棉袄内衬里的棉花,夹着鹅毛,在冬日的太阳下,晒了很久,里面满满的阳光。
都怪丫鬟檬檬一直催一直催,害得我手忙脚乱。
檬檬是一个十分急性子的人,要是我缓一点,檬檬就在一旁催促到上马车为止。
我原想着,反正都已经迟了,迟一刻钟和两刻钟能有什么区别。
最后,不如好好梳妆,最起码也要人前得体才是。
这下好了,头发没怎么梳理就算了,连脸也是脏脏的,雾雾的。再加上冻红了的鼻子和忍不住往下掉的鼻涕,我算是彻头彻尾的饱经风霜的妇人了。
好在此刻天未全亮,学堂附近闲人尚少,不会有人识得我的,我大可以放心的贴在墙廊上目养神。
恍然间一阵脚步声慢慢地从走廊上传了来,带着一点缓慢而又有力的步伐。
我反正是没心情没力气去看的,饥寒交迫的人想不了太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没力气睁眼了。
但这个脚步到我这里却慢慢停了下来,刚好替我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阵阵寒风。
为了感谢此人的好意,我特意睁开眼睛。
说来惭愧,因为早起匆忙的缘故,我还未来得及洗脸,睁眼时眼睛总感觉被覆了一层什么东西,十分费力。
待我费力好大功夫看清眼前来人时,瞬间头脑清醒,带着一股热意留遍全身。好似这个冬天突然就不冷了,倒不是什么暖上心头的意思,而是被吓得全身发热。
此刻,我眼前的不是什么天王老子,而是天王的老子,战王殿下---璟深。
我少时是见过战王的,那时的战王心高气傲,因是皇后嫡子,全身上下流露出的高贵冷傲,都是普通皇子遥不可及的。
他连眼神也不愿施舍,仿佛他天生就是贵子,生来显赫,备受重视。仿佛万人不可及,就连我父亲给他请安他也未曾礼貌回应,只是轻轻点头,便扫袖离去。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有人敢那样忽视我的爹爹。
就连当今圣上对待这三朝宰相从来都是礼数周全,而眼前的人却如此狂妄不知深浅。
战王差不多二十有一的年纪,是当今圣上第五子。前几年一直在梦国边境驻守,听别人说是磨炼意志。虽说是第五子,但是他是当今皇后的唯一一个儿子。
皇后年轻时宠冠六宫,是个出了名的集美貌才华于一身的狠角色,她唯一的儿子更是十分自傲,目中无人,我听教导姑姑说是什么得天独厚,什么富贵之类的话。
总而言之就是天下不可多得的英才。但在我看来,身为皇上嫡子,却不能常年陪伴父君在侧,一开始过惯了穿金戴银的奢靡生活,过得是少爷日子,将自己的定位摆得十分高。
却也些许年守在那极其苦寒之地,一去三年载,可见再有帝王之风,再富贵也少不了被皇子嫉妒,父皇提防。
我怕他,不是畏惧他家世显赫,不是因为他额娘的风华绝代。只是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亲哥哥罢了。
我的好姐妹名叫璟流云,流云是随了她的性子了,好似她也只想淡云流水度此生一般。
从小皇后娘娘便是倾尽全心去培养流云,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才学女工,请的均是梦城最好的师傅亲自授予。流云也从不与其他皇子和公主一起上学堂。
但是有心插花插不成,流云不爱读书,更于德才兼备的公主难以看齐。皇后更是被她气得曾经几度下不了床,为了培养自己的女儿,失去了皇上的陪伴,被当今宠妃余贵妃抢了恩宠。
而我平日里读书闲暇之余最爱的便是满城胡乱逛,拉着流云满城乱跑。
如此,流云便更不愿好好读书了。我是言官之女,皇后想着将流云托付给我好好教导也是好的。
书香门第的女儿也总是备受欢迎的,我不是不想启蒙流云,但流云确实不爱读书,也不通此道,致使课业一直在学堂垫底。算是彻底扫了皇家颜面。
可一次,我们在赌楼掷骰子时,遇见了战王,遇见时,年少轻狂的我们也少不了惊慌失措,战王见了也只是嘴角轻扬,并未当面斥责,但是那以后,梦城里的赌楼便没人敢接待我们了。
流云始终是他的亲妹妹,但我不一样。
自那以后我想见流云几乎都是被堵在了门口,那堵我的小厮还恶狠狠地警告我,叫我识分寸,有一点大门大户的气度,不要来找她们主子了。
反正此时我看见眼前的战王心里面是分外的不痛快,但是表情却也十分到位。
我轻扬嘴角,面含笑意,问到:“殿下您怎么来这个地方了?”
战王撇了我一眼,连着递上了一件羊绒斗篷,轻放在我冻红了的手上。
冬天真的很冷,我心里顿时一通暖流流过,觉得冬日的光景竟也是这样的好,有一个人在天未亮时,为我挡住刺骨的寒风递上一件斗篷,还是一件襄着金边做工及其精致的斗篷,斗篷的皮层还是不可多得的芸锦,芸锦啊,全城绣娘也难绣一匹的料子。
气氛冷了几秒,我耳前响起一句带有磁性而又低沉的话:“流云忘带了,帮我给她。”
......又沉默了几秒,战王正作势离开,突然又停下来,并未想看我的意思,只剩他挺拔清冷的背影面向我,加了一句:“不要和她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