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俤正听流云说得起劲，丝毫没有听到女官那恹恹的声音。
女官唤人琴考时，声音往往大到恨不得整个庭院有回响，可现下琴考已然过半，上一位又是琴艺那样精湛的灵越，此刻女官的声音已然疲惫里带着一丝烦闷。
乐女官低头喝茶，适才见她徒儿那样的风光恣意，现下她倒是有些累着了，对琴考的态度也倦怠了起来。
重要的人已经出过场，剩下的在她看来，不过尔尔。
“诶，我给你讲啊，我额娘前几日收拾了……”
流云正靠在娆俤耳旁私语，娆俤听得起劲，身子坐得笔直。
“下一位，娆俤!”
见没人上前，六品女官的态度有些不好，怒色看着庭院的女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女官叫我了。”
闻声，娆俤立马理了理耳边的乱发，倏然起身，拍了拍褶皱，微微颔首疾步上前。
乐女官此刻低着头饮茶，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悦。
“哪家的小姐要这么一请再请的，是不是不想考了?”
乐女官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娆俤一眼，声音里透出极度不耐烦。
被这样一责备，娆俤慌了下神，适才她是真的没听到，现下又被这样责备，她刚抚上琴的手不禁微微一怔。
再也不要和流云多说一句废话，娆俤心里暗暗想到。
娆俤光洁修长的指尖碰到琴弦时，在场的些许女子投来了惊叹的目光。
判断一个人的琴艺，不是非要坐下来让那人细谈，还可以看弹琴者的手。
双手纤细修长的人往往拥有高超非凡的琴艺，这是女学子们第一次上琴课时女官所讲。
手非纤者琴艺若愚，手指纤细的人在琴面的造诣也会很高。
娆俤的手就是如此，细若柔夷，白若软玉，是她们甚少见过的手中极品。
此刻端坐在席面上的女子，身着滑玉白锻，腰身简单由玉锻束着，眼眸极其镇定地看着琴弦，肤色亮白如同白皙的云，白洁却不失色彩，细挺的鼻尖刻印在清秀透着妩媚的脸颊上，鼻尖仿佛发光般闪耀。
庭院的女子开始惊讶，什么时候梦国竟有了这样出尘绝美的女子，仅仅是样貌也就罢了，可这端坐的坐姿和气度，也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着。
少时的娆俤甚少出门，每每对着的都是四四方方的庭院。一是因着康母亲不允，二是没有宫里的拜贴邀她赴宴。
就算有甚少的露脸，她的穿着也是极尽简谱，轻易埋没在人群里，隐去那一身超脱的气质。
今日是个意外，拿行李的丫鬟未曾将衣物送进房内，她只好穿着流云的锻衣赴考。
灵越在下透露出一丝不安的眼神，少时的她就见过娆俤，那时她对自己的样貌极度自负，以为世上最貌美的样貌就是如此，可当她见着娆俤时，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和流云在一起的娆俤，虽然还是一个幼小稚嫩的模样，可就是那个看似明媚无暇的女子，她随意的一笑，一个活泼的动作都让她嫉妒地发狂。
她从未见过有比她笑得还好看还明媚的女子。
回忆到从前，灵越的手指轻掐人掌心，脸色阴冷地可怕。
少时余贵妃就截了娆俤府里的拜贴，现下她依然不允许这个女子在任何人面前抢她的风头。
下面的人在恨，上面的人却不知。
娆俤抚着琴弦开始轻弹，下面的人也均透露出期待的目光。
乐女官自始至终未曾往中庭看过一眼，她淡泊清冷的眼里透着疲惫。她轻抬手揉了揉面上的穴，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弦有七弦，弹琴者开始时一般是轻抚七弦，由下至上，为后曲做音感的基垫。
而娆俤，简单了事外加有些敷衍地摸了摸一弦和七弦。
嗯，是摸，而不是其他女子的抚。
琴弦受到挤压闷声地发出闷闷的声响，听起来分外嘈杂，难以入耳。
庭下的女子有些晃了神，有些难以看懂面前如光韵的女子这一番敷衍。
娆俤依旧一副自然自若的模样，神色看起来分外认真严肃，可那让人阵叹的纤细手指却分外不安分。
“这……是什么音?”
庭院内的声音有些嘈杂。
素来琴考的女子，其琴艺再怎么不济，起码也能入耳，可眼前这个容貌清逸，身姿端正的女子弹出的琴声却与她格格不入。
一个人的外在往往会让人联想到她独特的内在，娆俤这样沉鱼落雁之貌在她们看来应当弹出高山流水之音。
院内女子对她期望太高，所以即使她弹得有些贫乏，琴艺简单算做中等水平，可在她们眼里就是暴殄天物，白白费了这双光亮的玉手。
“这曲音，未免过于简陋。”
书院的御史大夫摇了摇头，叹息道:“适才听了八公主的绝世之音，再听听这位不知何许人也的简音，老夫的耳朵倒有些不惯了。”
“大夫不惯就回去歇着，无需在这里静候了。”
榕王不知何时停下了手里翻阅卷册的手，深沉见不着低的双眸沉静地轻扫了一眼大夫一眼。
大夫内心一惊，榕王素来也算是众王里好相允的，虽然有时面上冷了些，平日对这些大臣的态度也算有礼，可如今这样公然下他面子，让他这个老臣下不了台，这还是头一回。
“臣……臣尚好，无需静养，就在这里陪着殿下吧。”
大夫抹了抹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面色有些苍白。
榕王面色依旧如常，可眸色确深了深，没有说话。
中庭的娆俤依旧自我陶醉般自若地弹曲，指尖在琴弦上飞快的游走，在她看来，这曲就如同破竹一般，有着强大的后气和无尽的低力。
然而，这也只是她自己想想。
乐女官一直闭眼养神，本就对中庭的女子不甚在意，赏曲靠的本就是心力，要的就是赏曲人的集中力，极费精神。
她坐了半早，赏了那么多的名曲，早以疲乏不堪，可眼前的人琴艺确实过于平乏，上不得台面。
要放在平时，她也不会多言，漠然了事，可今日，她情绪不稳，又听着这么个素音，顿时不满遍布了心头。
她缓缓地睁开眼眸，想要申斥几句。
“你弹的什么东……”
乐女官声起时，众人皆惊了一惊，娆俤的指尖也轻颤了一下，动作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