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俤轻轻抬起头,一个带着责问的眼神落在了她狼狈的身上。
榕王中午被皇上留下来商量官员择选之事,便误了出宫的时辰,直到听见殿外下了雨才发现夜色以至,便告退了。
他的马夫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人,娆俤曾坐过璟榕的马车,唯一一次下来,马夫便记住了娆俤的相貌。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
璟榕显然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娆俤竟然可以在宫门口等这么久。
“我去哪里躲啊,这是宫里,又不是外面的街道,随便乱窜的……。”
娆俤有点委屈,今天本就分外难熬,如今被璟榕这一说便更难受了。
璟榕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娆俤向来聪颖,比他见过任何一个女子都聪慧。
但偶尔脑子转不过来时,那是谁的话也听不进的。
“好了,先上来,秋日的雨最凉。”
娆俤看了看四周,放下心来,拖着笨重的蜀锦鞋上了马车。
马车内,璟榕拿出手帕递给娆俤,接着见到娆俤湿哒哒的布鞋轻轻叹了口气。
“我要是不来你打算等多久?”
边说他还边脱下来娆俤的布鞋,布鞋上的水沾到了璟榕的袖口。
娆俤轻轻笑到:“等到万家灯火熄。”
“兴致不错,淋成这样还能说笑。”
璟榕没有什么表情,手下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用马车上的毯被包住了娆俤的脚。
“第一次见你时,也是你让我的脚便暖和的,没想到,缘分都这么久了。”
娆俤开始感慨。
“这么久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璟榕仍是面无表情。
马车内开始静寂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隐隐感觉璟榕生气了。
娆俤想了想,绝不会只因为她在宫里傻等这种简单的事。
璟榕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凡事他都是深思熟虑的做派。
今日,她在殿里帮着流云出谋划策,还顺水推舟的做人情,等事毕,她也没有派人去知会他,事前她也未曾透露分毫。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我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所以不敢派人去告诉你……”
娆俤有些绷不住,她缓缓像璟榕解释到。
璟榕没有看她,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国策,说到:“皇家赐婚,事关国运,唯有陛下一人可以定夺,外人的旁敲侧击,他定会生疑,若不是你甚少露面,今日之事不会有这样好办。”
他放下国策看着娆俤的眼睛,说到:“下次做事之前,知会我一声。”
娆俤有些害怕,她不知道璟榕到底怎么想。从小她在他身边由他悉心指导,她的心思是坦白在璟榕面前的,而璟榕她却一无所知。
他的心思过于细腻,你的所作所为一分一毫在他面前,都如同白纸。娆俤虽能得他指导,但她自己却难能有小心思。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娆俤不敢看他的眼睛,轻轻埋下头,眼神定格裹在脚的毯被上。
不一会马车便停在了宰相府,娆俤有些害怕,今日犯了大错,惩罚是必不可少的。
娆俤脚步停滞在马车阶梯旁,想着能拖一分钟也好。她只求父亲能看在姑姑的半分情面上对她轻处。
“做的时候没能给自己找退路,现在怕也来不及了。”璟榕看着娆俤做贼心虚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
“璟榕,我好怕父亲会关我三天柴房,那里面老鼠半夜可以咬死人的……”
“娆俤从第一眼看见璟榕后对他的称呼便是殿下,一个在她认为性格和长相都颇为相符的喊法。”后来她细想了想:“叫殿下过于生疏,便开始没大没小起来?”
璟榕笑着说:“无妨,你私下这样喊甚好,在外,倒不能和你一个辈分了。”
外面的雨声渐渐低了,娆俤却还赖在马车上。
“好了,倘若你真的被关了柴房,我会帮你打点的。”
璟榕从来说一不二,娆俤这才放下心来。她的脚刚刚悬出马车,身后便传来璟榕的声音。
“七皇子不是善茬,今日被你支走,来日待他察觉,或许是个麻烦。”
娆俤停顿了一下,她知道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她做不到天衣无缝。
况且在灵越订婚时支走七皇子,外人眼里看不出什么,倘若七皇子一旦回想起此事,联想到有人在背后给流云出主意,她自然躲不掉。
“那是以后的事了。”说完便下了马车。
娆俤本想偷偷从侧门进自己房门的,奈何今日宰相府刘总管早早等在了侧门。
他见娆俤回来后,脸上挤出了一个违心的笑容。
“小姐回来了,姥爷和夫人已经等了很久。”
她爹爹在朝为官,是数十年如一日,刚正不阿,恪守本分,中规中矩,从不逾越。就因为这样的日以继夜才博得圣上的青睐,能保宰相府的满族富贵。
她知道该来的早晚躲不掉,便理了理原本蓬乱的头发,扯了扯褶皱的裙摆,长舒了口气走向正厅。
正厅内,康母亲正轻锤宰相的肩背,时不时安慰几句。
“姥爷,娆俤正直豆蔻年华,但是年轻气盛,难辨事非,少不了会犯错的,况且是梦国嫡公主让她私下帮着完成课业的,她不懂事的。”
康母亲一眼一板地说,将慈母的责任尽到了极致。
宰相微闭着眼,没有说话。旁边是灵芝在一旁温习着课业,时不时瞟一眼她父亲的面色。
灵芝不喜欢娆俤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母亲老是没事拿她和娆俤做比较,她时常气不过,两人年岁相差五岁,哪里来的可比性。康母亲老是告诉她,娆俤开蒙早,天资高,才华学问均在她之上,让她一定要加倍精进自己。
她曾在冬日别人都还在熟睡时用冷水清脸,夜晚寒风凛冽之时在走廊明光下苦读。夜晚的灯时常随风晃着她的眼睛生疼,她母亲说,只有吃了别人吃不了的苦,才能享别人享不了的富贵。
康灵芝知道,娆俤也是如她般起早贪黑,总是待到万家灯火熄才入睡,但她以前见过父亲问娆俤课业,见娆俤将从政问民等分析得头头是道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要想赶上她,不是少睡几个时辰那样简单的。
她知道,娆俤虽从小虽没有母亲,但姑姑起码的疼她的,但姑姑却从来不愿多看她一眼,每每见了她也只是简单地问候几句,可她对娆俤却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如此一来她便不太愿意自己姐姐这样的存在。
娆俤一脚踏进正厅,气势便低下来,她原本想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样起码面子是足的。
但她一见到父亲那看不出喜乐的面色,她就溃不成军。
“父亲,今日之事,女儿并非全责,事出有因,希望父亲不要怪女儿一个人。”
娆俤心想,她帮流云私下完成课业的事,流云是要占大头的,父亲断不可能去怪皇家嫡女,但把冤屈全算到自己身上那也着实委屈。
“是啊,今日之事姐姐只是不小心,希望父亲从轻处置。”康灵芝是个看戏不知事大的,嘴上情面给了,但私底下却望着娆俤受罚。
宰相看着娆俤,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无奈,轻轻抚了抚额。
“我告诫你数次,不要在皇家面前招惹事非,少与皇家子女来往,你不但当耳旁风,今日在皇上面前险些酿成大错,你当真以为你姑姑可以护着你一辈子吗。”
宰相一说脸上的怒气就明显了起来,倒是一改板正的老陈。
娆俤没想到父亲可以生这么大的气,急忙认错道:“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和流云说话了,更不会让姑姑受牵连的。”
宰相却没打算让娆俤逃过一劫,吩咐了下人传了家法。
家法是将军府里平日训新兵用的训棍,那训棍不长,但打起人来却极痛,一棍下去,那是声响力足,要是打在腿上过三棍那是下不了床的。
此时却没人帮娆俤求情了,家法这个东西,传了那就代表这个家的主人是真真切切的动怒了,即使康母亲想做这个好人这时她也是不敢了。
康灵芝也没想到娆俤会挨打,毕竟这个家法至从将军府传过来就只用过一次,那次也是娆俤用的。
她记得仿佛是宰相不许她去九公主的生日宴,但娆俤求了姑姑带她去,回来时父亲生气极了,命人打了两下。她还记得,那个月娆俤都没有去学堂。
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极其排斥娆俤抛头露面这种事,明明是宰相嫡女,大家却难能知晓有这个人的存在。或许是因为娆俤的母亲的缘故,父亲爱屋及乌吧。
娆俤这次是真的快哭了,这家法好像是为她准备的,次次都落在她身上,且这个训棍打下来,那是直刺骨内的疼。
但父亲向来就是说一不二,打是一定要打的,但她不想当真康母亲和康灵芝的面前挨打,这样还会白白被这对母女嘲笑。
娆俤苦笑到:“爹爹,女儿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要在妹妹面前出丑吗,这样怎么能给弟妹做榜样呢?”
康灵芝是极愿见这一幕的,她急忙回了父亲:“女儿今日若能见姐姐受罚,来日犯错前也定会忆起今日,做事前也定当深思熟虑。”
“哦?如此的话,那还请妹妹看清楚,这训棍是如何打到我身上的,来日挨打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娆俤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受皮肉之苦,当然也不能让康灵芝心里痛快。
家法被请了出来,打的人是刘总管,毕竟她是嫡女,寻常奴婢小厮也不敢下手,刘管家向来是对宰相唯命是从,便也不会顾谁的面子。
“小姐对不住了。”
一棍下来,不偏不倚打在娆俤的腿上。娆俤面带笑意,既然挨打那也不能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反正父亲也不敢打死她。几年不见,这训棍似乎没有以前厉害了,娆俤心想。
训棍打时疼也只是暂时,但后劲一来便是挨打那一块火辣辣地疼。娆俤依然笑着,但毕竟是女儿家,怕疼,泪在眼眶里也含了一半。如今康母亲康灵芝都在,若此时哭,那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待她缓了一会,又是一棍,竟然打在了原来的位置。这下娆俤是彻底不打算给各自留情面,腿的疼痛一阵一阵传来她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娆俤从小没有母亲,在大家面前时常是一副小孩子乖觉的样子,温温和和,平易近人。
但她底子却十分倔强,有些事能忍她也能做到以礼相待,但一旦她倔起来,那是谁都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