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应该早点儿结束?”里弗斯医生问道,至少我认为她是这个意思。她的话语很奇怪,滑进了我的耳朵却被我混乱的大脑压得粉碎。我忙着思考卢克和我今晚看电影的时候要坐在哪儿,不能坐太近,原因很明显。但是也不能隔得太远,原因也很明显。也许我该提议坐在餐桌旁,就在厨房里看电视。但是,在久坐之后,这些椅子会让人非常不舒服。
“诺拉。”我从未听过里弗斯医生抬高音量说话,吓我一跳,于是我立刻停止胡思乱想,转而听她说些什么。
“很抱歉,真的,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我想听你说话,但我这会儿很难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
“我明白。”里弗斯医生一边说,一边收集她的纸张,把它们塞进一个皮革文件夹里。我看着上面装饰的那只黑色小狮子,它那毛茸茸的鬃毛让我想起了卢克的黑发,神情愈发恍惚了。“不必道歉,我很高兴看到有一个男孩能让你目光呆滞。”
我脸红了,想着是不是约会的时候戴个墨镜,这样卢克就看不见我那呆滞的目光了。
“我只是越来越担心你身上的抓痕,我的责任就是确保你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等一下,她说什么?她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仿佛她抓着我的下巴猛地拽向她。
“抓痕?”我把手埋在双腿之间,相信我们谈论的就是我的那些小伤痕。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为了不让人发现,故意割在比较靠里的位置。
“我和你妈妈都注意到了,你一焦虑就会抓伤自己。”
停。
我很困惑。
妈妈和医生都很聪明,但这不是在演X战警。我有时会开这种玩笑,可她们并不会读心术,也没有看透墙或衣服的超能力。此外,我割伤自己的次数用手指都数得过来,上一次还是妈妈躺在千里之外其他州的医院里的时候。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仿佛熄灭了一团火。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她说道,脸上的神情好像在告诉我她正在读着我大脑中的记录。
“做什么?”我的语气很挫败。在摸够了自己的下巴之后,她抬起了头,双手合十,一副祈祷的样子,然后向我投来同情的微笑。
“有时候,恐慌发作时,你会挠自己的皮肤,直到它流血为止。”
“那又如何呢?每个人都有身上痒的时候。”
“的确,你说的对。那你现在觉得痒吗?”她的目光飘向了桌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我正漫无目的地挠着拇指。我的胃猛地一紧。
“你熟悉‘自残’这个词吗?”她说话的语气如同妈妈告知我小兔子的死讯一般。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我哼了一声,无视她并没有掩饰得很好的建议。“我没有自残。”虽然偶尔为之,但她似乎在暗示,痒和割伤自己是一样的。而我觉得并不是,也许她才是对“自残”这个词不太熟悉的人。
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问答,真是荒谬,太荒谬了!而且这一切出自一个看海绵宝宝十次有九次会笑出声的人。我想知道,如果我现在离开桌子,躲进房间的话,妈妈会有多生气?我好奇她会不会取消我和卢克的约会。
她不会这么做吧。
有可能。
我开始想要搞点儿破坏了。
里弗斯医生谈论着关于控制的问题,描述着我把剪刀放在腿上时的感受。我觉得这是两码事,每个人痒了都会去挠的,偶尔挠出血来很正常。自残是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做的事,但我几乎没做过。这真是既紧张又吓人。我并没有在别人面前使劲挠自己啊,对吧?臭名昭著的挖鼻屎、吃结痂的汤米·马丁在一年级时有被指控为自残吗?没有吧。我真的认为她是在小题大做,挠痒是正常的,她这么严厉地责备我原本已经在颤抖的理智,我是不会感激她的。
我的双腿已经准备好起身走人了,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拇指上有那种像被火蚁咬了一口的针刺感,原来我的指甲已经扎进了皮肤,鲜血流了出来。我的思绪闪回到了上周,大腿上血流如注。
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并不。
我只是痒而已。
每个人都有痒的时候。
每个人。
只不过,对于里弗斯医生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不”。其实没有哪里痒,我紧闭双眼,努力回想着发痒、起泡和龟裂的感觉,能够让我指甲下面流着的血液凝固的东西,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觉得痒,也没有理由毫无意义地挠伤自己。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手伸到面前,瞪着它,仿佛自己长出了多余的手指。我想摆脱它,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摆脱不了。于是我走向水槽,打开水龙头,冲掉了拇指上的血。我抓起洗手液,压了一加仑的绿色液体到手上,随后开始搓手。新的伤口在刺痛,但我一直在搓,直到我无法透过厚厚的泡沫看到受伤的皮肤,然后我反复冲洗,直到双手感到干净了为止。
洗完手,我长舒了一口气,力量大到能吹动外面树上的叶子。
“你非要现在跟我说这些吗?在我人生第一次约会之前?”我呜咽着说道,颤抖着双腿坐回椅子上。我低下头,支起手肘,双手捂着前额,我能看到自己在光滑桌面上的倒影。世界上没有什么化妆品能掩饰我脸上痛苦的神情,我可能需要水泥,需要喷砂,或者需要一张全新的脸。这么想着,我一拳打在自己的倒影上。
“诺拉,你听我说。”里弗斯医生又在桌子上画了棵树,而我横着划了一笔把树砍断了。“我和你谈这个,是为了你的约会。对任何人来说,爱情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我们并没有在谈恋爱,我的大脑反驳着,心里像个孩子一样噘着嘴。当然了我是不会纠正她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对于我这样的大脑来说,标签仅供参考,有感情投入才是最重要的。里弗斯医生开始解释,在争取自己的控制权时,自残并不罕见。
她在我面前摆开三本亮色的小册子,像在发牌一样。
上面都画着微笑着的青少年,在夏日的阳光下享受日光浴。他们明亮闪耀,心情愉快,和自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个系列叫作《合作而不是割伤》,真是微妙,我相信所有孩子都会愿意拿着这些小册子。
“看一眼。”里弗斯医生鼓励着我,并把第一本小册子摆得离我更近了些。“把这当成一种准备,”她说,“你不一定需要它,但是了解当下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坏处。”
这是一个叫阿德里安·托马斯的人写的,他的名字用漫画式字体写着,显然这些人总跟小孩打交道。
我翻开第一页,读着开篇的第一段,鼻尖抬得高到可以嗅到天花板的味道,我希望自己能认真看书而不是想象自己被关进了收容所。
“这些都是传记,他们讲述了自己如何使用不同的方法来与自残做斗争,这个人……”她轻点了下阿德里安的照片,他很老了,也许已经六十岁了,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看上去如同在图书馆里住了一辈子一样。“曾经,当他想挠自己的时候,就在皮肤上画画。这个女人……”她翻开了第二本小册子,我看到了洛克希·盖恩斯,一个只比我大一点儿的女孩,但她明亮的蓝色头发和暗色系妆容让她看起来比我酷多了。“洛克希会扯坏减压球,而不是伤害自己。”里弗斯医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把小册子都塞进了蛇皮公文包里面。这是假的蛇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就问过了。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她说着,并拿出一个棕色的纸袋。她把袋子倒过来,滚出来一堆彩虹图案的球。它们在桌子上弹跳了起来,里弗斯医生把它们捧在怀里,它们就不再跳了。“减压球。”她骄傲地说,“我在想,你可以偷偷地放一个减压球在口袋里,就像洛克希一样。”
她拿起一个彩虹色的圆球,把它压成薄饼状。“卖这个的人告诉我,它们坚不可摧。”看着她紧咬着牙把球向各个方向挤压来测试这个理论,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不得不承认,我想知道自己能否扯坏一个。
“该你了。”她说。
我拿起了看上去颜色最黄的那个球,它是海绵状的,外层是黏土。不管我怎么用力按压它,手指都无法刺穿外壳,我几乎要失望了。
“诺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以后带着它,就等于我接受了你所说的话。”我发现自己很难接受这一点,原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没能控制我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了的事。
“这是件坏事吗?”里弗斯医生问道,并在笔记本上记下更多事。
“这取决于我最终会不会去医院。”我不敢看她,只是玩儿着球,把它扭成数字8的形状。
“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因为伤害自己并不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我仍然不认同挠伤和自残是一回事,但我选择保留意见。
“人们会为了各种理由伤害自己,但现在我有信心你不会再逃避生活。”
“我绝对不会逃避生活。”我非常同意她的话。
“这就对了,但我依然认为需要重新评估你应对压力的能力。所以,我们试一试我告诉你的减压方法怎么样?”她并不是真的在让我做选择,而是替我决定,而我真正想做的只是在脑海中抹去这段对话。
我点了点头,无法说“好的”,因为“抓挠是一种正常的反应,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不会因此憎恨自己,它和自残不可能是一样的,因为我并不总是弄破皮,就算弄破了,那些印记也不会留疤。事实上,它们用不了一周就完全消失了。而且我见过挤压青春痘造成了比抓挠还要大的伤害,所以这怎么能算是自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