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克提议这周五坐在家里数星星的时候,我还很怀疑。毕竟通常情况下,我们在室外才能看到星星,但随后他就带着一个投影仪出现在了我的家里。
我们像士兵一样躺在床上,两腿并拢,双臂垂在两边,生怕触碰到对方。一切就绪后,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星空在天花板上旋转。繁星密布,根本数不过来,光芒闪耀仿佛黑色幕布上点缀着的钻石。
我的iPod正在随机播放着音乐。摇滚女歌手们疯狂演奏了一个小时之后,花花公子们开始慵懒地拨着吉他,用柔和的声音唱着如何留住他心爱的女孩。我不再凝视着星星,转而专注于这些情歌的歌词,那些歌词仿佛正描述着我此时的心情。
我们之间隐形的障碍……
我心头的痛……
无尽的好奇带来的伤害……
我越想越入迷。
“我有东西要给你。”卢克扭动着身体,靠在床的另一边。在他挪动时,他的衬衫掀了起来,使他的背部下方清晰可见。我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本该对这个礼物提出抗议,尽管我还不确定为何会有人对礼物提出抗议。虽然我很想一探究竟,可我的大脑正忙于检视卢克裸露的身体。卢克有雀斑,我从未跟他近距离接触到连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步。
“看着。”卢克往后一躺,我的目光转向天花板。他递给我一本书。不,不是一本书,是本日志。封面被照片包裹着,闪闪发光,如丝绸般顺滑。我的指尖缓缓滑过凯旋门、拉托纳喷泉、埃菲尔铁塔和法国其他六个著名建筑的图画。
“这就像一本日志,”卢克边说着,边翻开了第一页,“但它背面有个旅行计划。”他快速翻动着那划了线的浅蓝色纸张,停在一组白色的涂塑页面上。
“这块儿你可以存放照片,或者是明信片,然后这部分就是电话簿,你可以把所有需要的号码写在这儿。”我看着他翻阅剩下的部分,笑容中的兴奋无以名状,“我觉得在你去法国上学的时候,它就能派上用场。”
“我很喜欢,”我答道,“真心谢谢你。”
我真的很喜欢,真的,但他提到法国这个字眼时向我传达的一丝敌意很让人费解。他很体贴周到,我对此满心感激,却又思绪难安。
卢克谈到巴黎,谈到艺术,谈到可能用一周的时间去罗浮宫看蒙娜丽莎……我感到头晕目眩。他不停地问我觉得怎么样,问我有没有在网上看过这个?看过那个?看过她?又或者看过他?总而言之,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在计算机上找到,“是的”是我在这段对话中唯一能贡献的两个字。
卢克在我身旁呼吸的声音极富韵律,随着他的节奏,我强迫自己的肺部放缓呼吸。
他还在谈论着,做着梦,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梦。我自顾自地笑着,用快乐驱散敌意,让夜晚回归正轨。
房里的暖意再加上这昏暗的灯光让我昏昏欲睡。
我眼皮愈发沉重,恍惚间察觉到卢克的小拇指拂过我的手边,我浑身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起初我以为是一个误会,但我很快又感觉到了。
“这样可以吗?”床在移动,他转过头来,我望着他。他在星光下浑身都湿透了,确切地说是在闪闪发光。我们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可以清楚地闻到他呼吸时散发出的薄荷的香气。顿时,一阵火热袭满全身。
我们没有一起穿过情侣毛衣,也从未一起徜徉美丽的秋景,但我想,要是此刻和他接吻那就完美了。我看着他的嘴唇,它们微微张开着。如果此时拉近彼此距离,将我的嘴巴覆盖在他的嘴唇之上,简直易如反掌。
只不过,我曾见过培养皿里面充满了生活在人类舌头上的各种微型生命体。记得那天早上,我正在浏览美俏上的消息,发现有个卡蒂诺高中的人在谈论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这个传染病就像野火一样在学校间蔓延开来。不论怎样努力,我也无法忘记这些。
他的小拇指正触碰着我的手掌,在侧面画着圆圈。我的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身体随之战栗,那种欣喜若狂时的战栗,沿着我的脊椎上下传导,我不能自已。
“诺拉。”我喜欢他叫我名字时双唇的形状,“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
他笑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感到自己飘了起来,越来越高,直至迷失在这天花板上临时的银河系中,我感觉我的心脏想要破膛而出。
愿意。我的心跳声这么响,他不可能听不到。
但我还是我,任何事情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容易。我猜每个故事都需要一个坏人,而没有哪个坏人会被心跳这种愚蠢的东西搞定。我的大脑予以强烈的反击,导致我一下子重回地球表面。
我的床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洞,我穿透了地板,卢克的梦想和愿望也从星空坠落,砰的一声砸进我的胸膛。
一周以来,我一直在为我们的对话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先如实回答我一些事情吧?”我说着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他朝我皱起眉头,换作我也会对自己皱眉的,因为我在残忍地屠杀他的浪漫。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但现实在向我施压。那些悬而未决的疑问,就快使我焦虑到咬指甲了。
“你怀念接吻吗?”诚然,我切入的角度看起来很令人费解,但我觉得错过演唱会、电影、旅行、马戏,或其他任何东西,都是小煎熬,与不能接吻相比都不值一提。他也许能在下一次去弥补这些小遗憾,却无法那么轻易地得到一个女孩的吻。
“为什么这么问?”他说。
“我只是想到了……”我尽可能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你怀念吗?”
“实话实说?”
漫不经心顿时消失了,我从床上爬下来,掂量着要不要把这份诚实判定为高估了的信任。不,我得把这段谈话听到最后。妈妈是对的,他有必要明白我们之间横亘着多少限制。
“对。”我说。
“不,我不怀念。但是每当我和你在一起时,我都会想亲吻你。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假如……”我边说边在床边稍做歇息,不过一秒钟又重新站了起来,仿佛我浑身的肌肉都被换成了跳跳豆,“假如你需要等很长时间呢?对你有这样的要求是很不合理的,不是吗?”
“你不希望我亲吻其他人,这有什么不合理?你意识到我真的很喜欢你,对吗?以及我天生拥有大人们常说的自制力?”
他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他认为我在质疑他的自制力,而不是他的意愿。此刻仿佛有一群蜜蜂在我的脑袋里醒了过来,我开始头痛不安。
“我不想和其他人在一起,诺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无法解释,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把句子合理地拼凑在一起了。
“这与我美俏页面上的派对邀请有关吗?”他斜眼看着我。
“派对邀请?”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浏览过美俏,更没看到邀请。
“你没看见?”
“没有。”
他坐起身来。“能借你的手机用用吗?”他的还在维修中。
“当然。”我从桌上拿下手机,递给他,微微为其古老的样子感到尴尬。
“我还以为你在担心这个。”卢克边按键边说,随后让我看手机屏幕。
是他的美俏页面,最后上传的那个帖子色彩炫目,是一个邀请他去卡蒂诺高中参加一个秋季舞会的帖子。毫无疑问这个邀请来自艾米,在她的用户描述里,“委员会主席”取代了“女王”的称号。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的。”他说道。如果他可以的话,他该把我拉回床上,给我一个拥抱。在邀请的底部,几乎有上百条朋友的评论,男生称他为“兄弟”,女生以“XO”署名,他们都在谈论这将会多么有趣。
“你不能错过这个派对,”我说道,并成功地压制了自己所有的不情愿,毕竟我不是个只会咽苦水的人,“你不能因为我就不去参加。”我告诉他。我坐回了床上,却不得不再次站了起来,因为没什么比演出前的起立更能显示这件事的“严肃性”了。“我们不一样,我有缺陷,而你没有,我们不能无视这个问题。我担心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会觉得我束缚了你……”
“不会这样的。”他轻声反驳道。
“如果我们不注意,事情就可能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诺拉,这只是个派对。如果能让你开心的话,我可以下一次再去。”他回答道,但没有了笑意,我想他也许开始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你上周那个电话呢?”我轻声问道,希望能降低这句话的影响力,“我从洗手间出来的路上听到你在打电话。”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侵犯了他的隐私,他的面部扭曲着,仿佛是突然的胃痉挛引起的。“我早忘了。”
“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会过去吗?”
他挺直了肩膀,说:“我现在和你在一起,而且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喜欢和你聊天,和你一起吃冰激凌,和你一起看无厘头的恐怖电影,和你一起凝望星空,也喜欢自己现在可以说八个字的法语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很快我就会说得越来越流利了。”我忍俊不禁。“相比于去任何演唱会或派对,我宁愿和你待在一起。”
他那么美好,我不忍心再在这个问题上对他施压,或击碎这份情感。
我继续踱着步。
“逗我开心一下好吗?”他说道。我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他便不再要求。我磨搓着地毯上的洞,说道:“如果没有遇见我,你会过去吗?”
他嘟哝着,整个脸瘫倒在我的床上。
“会,可能吧。我可能会去,但是……”
“然后那个派对呢?”我打断道。我必须先把这个问题弄清楚,然后我们才可以继续。“你也会去那个派对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也许吧。聚会大都千篇一律,也就是那些东西。”
“但你是会去的。”我收紧下巴,重复道。自从我们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像看着魔女嘉莉(经历校园霸凌后进行疯狂报复的高中女孩)似的看着我。我不是嘉莉,我只是想让他看见如果他因为我而不再和朋友出去玩的话,后果会有多严重。
“是的,”他说,“我会。”
“这就对了,所以你必须去,明白了吗?你不能因为我不去,你就也不去。”
“但我真的喜欢你的陪伴。”
“我也喜欢你的陪伴,但如果因为我不能去,你就停下来的话,时间一长你就会觉得自己被困在这里了。”
“诺拉,过来坐下,陪我深呼吸一会儿吧。”
我照他说的做了,因为我感觉有点儿头晕脑涨了,不知道是因为恐慌还是运动造成的。我坐在床上,他就这样看着我不断地吸气、呼气。看到他为了不触碰到我而把双手深深地埋在膝盖下面,我就很心疼。
“我会去参加那个派对,”他说,“但只要一结束我就马上来看你,好不好?”
“好的好的,你当然可以这么做,如果我即将成为你的女朋友的话……”
“等等,”他打断我,笑得无比灿烂,“你即将成为我的女朋友?”
“是的,只要你答应我,你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犹豫退缩。”
“我答应你!”他一边说,一边用小拇指轻如羽毛地在我的手掌侧面画了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