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贼一事,终究还是持续发酵。并且在乞巧节的那一天,到达了临界点。
乞巧这一天,孙府上下都急疯了。
孙小姐不见了。
她还躺在泥里,看着丫鬟女仆前前后后地找人,炎炎烈日,众人已经汗流浃背了,也丝毫不敢放松。
她倒觉得不会有事的,晴雪姑娘眼眸清澄,开朗大方,而且和孙小姐又那么投缘,去趟月老庙祈求姻缘而已,孙奶娘也看的太重了吧。
唯一令她感到困惑不安的,是为什么花奴也跟着去了?
晴雪姑娘和孙小姐投缘是一回事,她到底带着什么目的经常来的孙府又是另一回事,百里屠苏这个师妹,感觉来头也不小,如今采花贼一事在琴川沸沸扬扬,说是没发现他的事情,也不一定。
她自己也无法讲清这种“一定要关心他”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行为绝对可以让所有人以他为耻,绝对可以让他身败名裂,可是每一次想到他“轻薄”女子时候的神情,想到他对陌生人出手相救,每一次看到他把花圃打理的井井有条,凭一己之力让满园的花草茂盛,她就很难再去责怪他,并说服自己一次一次地相信他。所谓的固执,也许就是这样吧,不管是对是错,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下去。
而现在的她越想越心神不宁,最后还是决定再出去一趟。
不愧是民间热闹的日子,今天的琴川大街小巷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当然,大多数都是些年轻羞涩、尚未为人妇的女子,而且她们都往同一个方向去,跟着人流,她很快找到了月老庙。
不出她所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月老庙里不仅有风晴雪,百里屠苏,方家少爷一个都不少,想演哪一出,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而他终究还是耐不住,在日落时分,劫走了方家的小姐,只因她的一句话。
“人的美丑是在于内心,又不是在于这张脸。”
原来自始至终,他在乎,一直都只是自己的容貌而已。
翻云寨——
今夜的翻云寨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一片,这里的寨主就要和压寨夫人洞房花烛夜了,按理说这时应该是人声鼎沸才对,但整个院落此时却诡异地一点声响都没有,寨里的人全都半趴在酒桌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她在暗处,眼睛盯着地面。
很快,他就会在洞房中迎接到一个大大的“惊喜”,百里屠苏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瓮中捉鳖,只是时间问题。
或许她应该去提醒一下他,一旦被擒,面对的就是官府的刑罚。可是她能做到什么呢?她不过是一颗兰花种子,即使是天长日久有了意识和脆弱的元神,也仍然不能像人一样自由的活动。连最基本的花精都不是。况且,屠苏他们一行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叫欧阳少恭的黄衣郎中,令她不敢轻举妄动。白天听他们的对话,这位似乎是方小姐的青梅竹马,常年在外行医,此番回乡恰巧遇上翻云寨强娶自己的旧相识,便和屠苏他们一起来搭救。本来,如果他真的只是郎中,那也没什么的,但偏偏这个人的言谈举止总给她一种滴水不漏的感觉,反而让她不舒服。
过于完美总是会适得其反,这个欧阳少恭,给人的气场太过压迫了,尽管他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我李潘安认栽了!要抓抓我,把我这些兄弟们都放了!”
“大侠饶命啊,你们就放过我们寨主吧。”
“饶命啊各位大侠,当初我们这帮兄弟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是寨主好心收留我们,如今各位要抓走我们寨主,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是啊大侠,你看我们寨主也没有强迫姑娘你啊,他只是太想娶媳妇了,才得罪姑娘你啊,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寨主吧。”
第二天,她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如今终于能微微放下心来,百里屠苏他们终究是没有走出那一步。
他们是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走了,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却陷入了沉思。
方小姐说得没错,他虽然是毁了琴川女子的清白,但是也没有真正的伤害过她们,对薄公堂的话,岂不是又多生一事?看在他收留了这么患难兄弟上,让他就此将功补过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往后,他不可能再回到琴川去了,那么之后的日子,她该如何选择?
她从来没有因为过他的长相而像其他人一样嫌弃、看不起他,从来没有,她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做,她能看到他的本心并不坏啊,为什么就不能给他应有的尊重呢?
她看着这里的兄弟们都为他求情,真心的尊重他,为他担心,或许在这个小小的山寨里,他才能有快乐?
她在翻云寨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原因有两个,首先现在自己只是元神的状态,真身还在孙府里,如果长时间没能归位,只怕两者都会有所损坏。其次,采花贼一事也算告一段落了,理论上来说,李潘安虽然也有苦衷,但毕竟是做错了事,想来也一时不便呆在他身边,或许等她再强大一点点吧,最好是有手有脚的那一天,如果他还在这个山寨里,她会来这里找他的。
可惜她从未想到,那一天会那么的远。
夜——
“你们几个手脚轻点!别弄出那么大声响!”
“哦,好好...”
城西的一处僻静的转角,五六个黑衣人正一人扛着一个壮年男子,逐个装进一旁的马车里。
“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远处的墙壁后面,方家少爷鬼鬼祟祟地看着黑衣人们行动,小声嘀咕着,却未曾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
刚一转过身,她正想大喊一声“小心”,可小少爷的嘴已经被一个黑衣人严严实实地捂上了,过了不久,他就昏了过去,顺带被黑衣人抬上了马车。
她眼见着马车越走越远,一咬牙跟了上去。
假如元神状态也可以流泪,此时的她应该全身都湿透了吧。
事情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自打她回到孙府后,就一直没有再怎么离开过,每天潜心修习,吸收养分和日月精华,很快就像正常的种子一样发芽了。花圃没有了人照料,虽说不上是荒芜了吧,但也有了几分萧条冷清之意,连孙小姐也极少踏入了,这两天奶娘都吩咐着下人把没用的枯萎的花草撤走,丫鬟们也是见她刚刚发芽,才勉强把它留下的。
这样也好,总算是清净了一点了,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修炼,她不知道自己离成为花精还有多远,也许是开花后吧,不管怎样,只要中途不出什么意外,那一天总会到的。只是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会忍不住默默地怀念以前的日子。
没想到安静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她一次夜晚晒月亮的时候,忽觉东边好像有一丝不对劲的红光闪过,她心下疑虑,琴川都已经平静了这么多天了,这红光是怎么回事?便要出去看看,这一看还真打听到了一个她无法置之不理的事情。
原来红光是源于百里屠苏设下的一个困妖阵,这几天,琴川这一带的男子都莫名出现了力竭而死的现象,有传闻是狐狸精所为,屠苏为调查此事,夜晚与方少爷潜伏在此,等待妖精上门。结果还真抓到了一只名为襄铃的狐妖。
可是...这只狐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她坚信着自己看人的第一感觉。最后也证明了她的确实不是凶手。
但是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狐妖给屠苏他们的药丸——也就这一切事情的根源,这药丸上面,除了邪气以外,她还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第二次来到翻云寨,当那种残余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她已经明白了。
忠义堂里的摆着的龙渊残卷,罐子里放着的丹药,以及在地下的炼丹炉、那一小块灵力充沛的玉石碎片,她什么都明白了。
欧阳少恭,果真没有百里屠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绝对不会仅仅只是一个郎中。
如今最让她心寒的,还是已经接近疯狂的他吧,过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么?!她只觉得像是有一团火在心里熊熊地燃烧,难受到她甚至无法说服自己以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或者说,她其实根本不忍心。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地牢里的百姓都是服过丹药的人,得尽全力救治他们才是,就算只能平复一点点的药性也好,至少还能延迟发作的时间。
看守地牢的手下没有注意,还在冲李潘安骂骂咧咧的方少爷也没有发现,半空中一个透明的元神正在隐隐发力,控制着一边几十个人身体里蠢蠢欲动的丹药。
好累啊......快没有力气了,我不会就这样死了吧?死了我就开不了花了,好可惜,我还没见过我自己的样子呢……
她胡思乱想着,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这个时候她特别想百里屠苏他们快点来,快点结束这一切吧,连同她一开始可能就是错误的固执,错误的执念。
撑不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百姓药性发作,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方少爷被一个年轻俊朗的侠客救走了,那个侠客说起屠苏,应该是百里屠苏他们来了吧,还好,总算没有牵扯到更多的人。
忠义堂的方向传来打斗的声音,她竭尽气力飞过去,看到他的样子时,心中的情绪终于没有了阻挡的大堤,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一下就占据了她整个胸腔。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宁愿去相信欧阳少恭也不相信世界还有等着你的人?
身心俱疲下,她最后还是失去了意识,闭上双目之前,她看到的是满天飞舞的黑色灰烬,渐渐消失在阳光之下。
最后一缕烟尘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