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我和倩倩最后还是去了。
“如果在电影小说里,一堆男生出去吃饭肯定没好事啊。什么隔壁桌妹妹被调戏,他们砸瓶而起,就去干架了。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我好不容易找出个理由。
“那你能过去干什么?你能抡酒瓶子?嗷嗷嗷去干架?”倩倩义正言辞。
“我能报警,还能打120。”
“你真不是为了某人?”
“天地立心!”我做贼心虚,双手举起。
“那你抱头转身蹲下!老老实实地!”这妮子也抄了本书卷成棒子对我指指点点。
“大庭广众,不太好吧,有伤风化。”我小声辩解。
“唉。”她叹了口气,“这次你就走吧,不带你回局子了,带我去指认现场吧。”
No.9
语文老师留下的最后一道作业是写随笔。讲白了就是写作文,只是不限制主题。
“你们看窗外的夕阳啊,楼外的蒹葭啊,夜里的月光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教语文老师的肖老师很和蔼的扶了扶眼镜。但她看了看台下收着书包马上离弦的崽儿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课吧。”肖老师也收收东西离开。
“老师再见!!!”
“再见”这两字着实比发令枪好使,班里一半人瞬间冲了出去。
要是运动会发令枪改成这两次,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很大概率打破所谓的种族优势,超过博尔特。
我觉得语文老师很多时候都挺惨的,教的明明是母语,教育局也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申语文的重要性,但语文却又是我们很多时候复习的时候首要放弃的科目。哪怕我们还只是相对轻松的高一,语文课本下也压着一本数学或者英语。倒不是多爱学习,只是想少在课余写点作业。
但感慨归感慨,想着第一班公交,我还是要和班里面的男生竞速下课的。
所以我格外羡慕倩倩的电驴,那年城市对于二轮车的管控着实不严,可我爸妈总是以不安全为由,决绝地断了我的电驴梦。
难得不挤公交,我们俩倒是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不过也没多少要收拾的,主要是不想出去挤楼梯。我想起我上周写的随笔,“夏天有夏天的味道,炽热的晚风夹杂着夕阳的浪漫,飞鸟挥动翅膀揉碎浮云的自由,和篮球场上挥洒的青春的汗臭。”
肖老师很满意,专门圈出来打了个五角星。我也有了种幼儿园拿小红花的开心。不过毕竟是高中生了,开心也是静静悄悄的,不敢张扬。
所以我愈发羡慕倩倩和夏子弥那些所有情绪都敢最灿烂地表达的人。
如果搁在武侠小说里,她们肯定是敢爱敢恨的女侠,骑着白马后面跟着一溜串儿的的少侠书生浪迹天涯。我们混的好点也就是个大家闺秀,混的差点就是少侠被反派打入悬崖崖下农户人家的朴实村民,捡了少侠苦心救治,少侠醒了握着手正气凛然感谢说“你等我姑娘大恩大德终身难忘”,转身飞上悬崖打赢反派抱着女侠浪迹天涯,我们手还是伸着,开心不敢说出来,呆呆望着悬崖。
没想到肖老师溜了个弯儿又饶了回来,而我还在为悬崖底下村妇的错爱难过,回过神来就看到肖老师又走上讲台。我四处望去人都散了,只有我和倩倩还在磨磨唧唧磨磨唧唧。
毕竟是学生,老师有天然压制,还是孤女寡女女的,我可不想被开小灶,也不想被老师热情拉回去吃饭或者被我客套拉回家家访。
反倒是肖老师先热情起来,笑着问我们,“你们两小丫头下课不急着赶校车?还不走嘛?”
倩倩倒在我先前回答了,“肖老师好,等会儿我骑电动车送邱辰欣同学回家,等楼道人少一点我们就走了。肖老师你还不回去吗?”
我忍不住想白一眼这丫头,啥“邱辰欣同学”??讲的那么客套又生疏,真想邦邦给她两拳。
但很快我就知道理由了。
肖老师慢慢走下讲台,来到谢泓宇的位置上,拉开凳子就做了下来,极其自然地拉起了倩倩的手,“这里又没什么人,叫小姨就好。”
倩倩便低着头怯怯地喊了声,“小姨。”
小姨???
我傻了,搞半天还有这层关系??
肖老师又看向我,“辰欣啊,你先别外传,在班上上课倩倩就是我的学生,我肯定是一视同仁的你放心。”
“是是是。”我点头如捣蒜,哪怕我是个南方人不爱吃蒜,点头之诚恳与迫切也捣了几大碗了。
倩倩很反常的沉默。不过我很理解毕竟都是独生子女过来的,又或者说不能怪独生子女,大部分时间我们一个人生活惯了,在同龄人间可以很开心百无禁忌地说说笑笑,反倒是最熟悉的亲人,经常拘谨到像是个客人。
好好的教室变成了家庭座谈会,这感觉还是一个家长两个外人。而且这个家长还是个恐怖的语文老师,在这个往往属于感性人的学科加上女性与家长的buff,准时赴约怕是难了,我脑袋只有四个字。
在劫难逃。
在我不断打眼色与倩倩想方设法编理由的情况下,这家长里短的唠嗑也还是持续了小半个小时。
当然,也婉拒了去老师家吃饭与她开车送我们等等等等贴心的请求。
等走出教室,除了窝在教室比我们多一节课的高三学长学姐,学校处处显得空空荡荡。夕阳倒还没那么快探出头来,很远很远的天边还挂着一道很长很长的云,过于轻薄和飘逸,像是好看女孩子细细长长的眉。
我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拉着倩倩就想冲,倩倩在我后边“啊啊啊”地喊着慢点慢点不急不急。
在车上我难得沉默,把脑袋靠在倩倩的肩膀上胡思乱想。
她却突然发问,“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从没和你说过语文老师是我小姨吗?”
“咩?”我飞到天边的思绪被打断玩,疑惑歪头,鼻子却蹭到了倩倩头发,有一股很好闻的桂花香。
“哼哼?”她像只小猪般哼哼叫了两声。
“不奇怪啊,有啥奇怪的。”
“那我小姨给我塞钱呢?”
“不奇怪啊,我过年收红包也这样,大人使劲儿嘟囔“收下吧”,我欲拒还迎拉开口袋嘴上却也嘟囔着“不要啦不要啦”,只不过你和我过年收红包不一样,我最后收下了,你没收。你是不是没口袋啊。”说罢我就迅速把手升到她校服口袋里乱捣鼓一翻。
“啊喂很危险啦!”她大叫起来,但也感觉开心了几分。“不一样啦,现在离过年不还好久。”
“不久啊,也就一二三四五月而已。”
她又笑了笑。
“我爸爸去世了。”
NO.10
这个话题终结的我猝不及防。刚刚还是欢声笑语,我现在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上大学我一定要选表演类选修课,好好学学。
“哎呀不要用那个表情啦。”她还在认真地骑着小电驴,嘟嘟嘟的声音在风里慢悠悠地传来。
“啊喂你又没回头怎么知道我什么表情啊!”我想慢慢地把话题给转移了。如此沉重的聊天环境着实不利于我发挥,三更半夜写emo小作文我擅长,可face to face的难过少了文字的粉饰与掩盖,赤裸裸地,好像比该难过的人还难过。
“我没有很难过啦你放心。”
倩倩果然是我的好姐妹,我相信我们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就和莫比乌斯环一样,我们理解的尽头是彼此。
“都过了那么久了,我是真的没有很伤心的。好吧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在别人爸爸接送她上学放学啦,一个人躺在床上挂盐水啦,听歌的时候那调子很低啦。”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小电驴慢慢驶过大桥,属于城市的繁华热闹与隔阂离我们越来越近,天边好看的夕阳与落日逐渐被高楼掩盖,湖上波光粼粼的倒影渐渐无趣,我俯在倩倩背上,细细地听她讲。
“我很怕别人那奇怪的眼神,可怜也好心疼也罢,我们可是00后诶,从小到大就很独立自主地看巴啦啦小魔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一天。也许大人听着挺惨的,但咱们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所以我很不习惯我小姨的眼神,明明她们什么也没做,也没有亏欠我们什么,她们眼神越温柔越和蔼地看着我,也是无时无刻地提醒我。”
“她们好像总是觉得我们走不出来,觉得我们有多么多么的脆弱,然后说着她们多么多么的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对我们的好。我理解她们,可她们不懂我,也不理解我们。”
良久沉默。风呼啦啦从耳边刮过。
我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没事啦没事啦。”
我很少感到语塞,一股不知道算不算感同身受的情绪逐渐满上心头。我不知道我能说些什么,或许不多说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也心疼起这个丫头,我从没想过这个灿烂而美好的姑娘还有这些事情。但我可不想成为满脑子只有可怜别人自我感动的大人。
于是我只能从背后轻轻的抱了抱她。
软软的,柔柔弱弱,像是迷失在了山野间偶然乍现的清泉水流,拿手轻轻捧起。
“哎呀不要那么凝重,”她的声音又慢慢俏皮起来,“我这不是好姐妹互相分享秘密嘛,我可坦诚相见了昂,你不也爆点料?”
“莫?”又是反转?我莫名害怕。
“你不说说。”
“你和你家狗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