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少年直起腰，揉了揉腹，满足地舒了口气，随即大笑道：“我走了这许多地方，住的客店，少说也有二十几家了，还数你家的酒最有气力，饭食也最合口了！”
余三七喝得微醺，半睁着眼陪笑道：“客官用得满意就好。”
少年挥挥手：“满意满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就互通了名姓。
江湖人快意恩仇，没有一柄剑释不了的仇怨，也没有一顿酒搭不成的交情。
“当阳是我的名字，直呼就好，别老客官客官的。”
“呃，好，当阳，你方才......”
“哦，你想问，我为什么把自己埋在雪里？”
“是，着实把我吓......”
“就是点老毛病，无碍无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那就好，如果你......”
“没事没事。哎对了，你家这酒这么好，是有什么独家的酿造秘法吗？”
“......当阳啊，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一事？”
“嗯？什么事”
“打断别人讲话真的很无礼，非常无礼！”
“哦。”
“知道就好，我说啊......”
“所以余大叔你家的酒果真有酿造秘法是吗？”
“......没有！”
“真没有？”
“只是比别家而言，没掺水罢了，你之前，都被那些店家骗了。”
“我不信！”
“爱信不信！”
……
“在全民修仙的浪潮冲击下，才催生出了卸甲人这种群体是吗？”顾燕拿着一块糕点，边说边吃，不时点点头：“还不错。”
唐凤奕见他逐渐放下芥蒂，微笑道：“卸甲人多数为武人，对武学有着极崇高的尊敬，在一开始就对修仙一说抱有成见，加之这几十年间，修仙者为非作歹、祸乱江湖的事也的确层出不穷，是以他们对修仙者的成见也不断加深，变为彻骨的憎恨。”
顾燕问道：“所以他们要怎么针对修仙者呢？”
唐凤奕长叹道：“孟家是第一个发现古早仙迹的，也是率先培养门中子弟踏上仙途的宗门。可你猜他们招致了什么？”
十年前，孟家长子孟许箓在闭关三十年后终于出关，单骑走北境，直入中土与北域交界的无天之地，一剑挑平四蛮十六堡，为边境带来数年安稳期。
那时，边关守将看着半空中那御剑而归的飘逸身影，激动得热泪盈眶。
仙人，那是真的仙人！
那一年，孟许箓名震天下，为整个江湖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新传说。这个名字也成了全天下热血少年崇敬的偶像，以及怀春少女梦思的情人。
“可孟许箓后来死了，是吗？”顾燕淡淡道。
唐凤奕点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做成的？以孟许箓的修为，又有谁......”他猛地一顿，想起了魇岚那个惨死的修士，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唐凤奕抬眸看向顾燕，道：“小友，你相信人可胜天吗？”
顾燕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唐凤奕没有移开目光，道：“那魇岚的修士的死因，因年时久远，已难考证，但孟许箓，却实实在在的死在不会仙法的普通武者手中的。”
“何以见得？”
“因为孟家不止孟许箓一人死在他们的手里，孟家年轻一辈修仙有成者，算来至少已夭折了一半。武林中正培养仙才的、和正在寻仙的各宗门，也或多或少受到过暗算迫害。”
“这些狩猎修仙者的武者，就是卸甲人？”
“是。”
“普通武学，怎么克制了天赐的至高仙法？”
“卸甲人的内功根基，多数已臻入化境，其本身身体素质已与普通修仙者相距不远，再加上，他们早在第一批修仙者入世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仙迹中仙法的特性，以及修仙者的短板罩门。针对性的创出了许许多多高深奇诡的武学。”
顾燕点点头：“以有心算无心，修仙者纵然天资卓绝，也难免吃亏。”
唐凤奕笑道：“老实说，在仙迹现世前的百年间，都没有创出过如此多的新奇诡异的武学来。”
顾燕也跟着笑道：“太平养闲人，乱世出英雄，亘古不变的道理。”话甫落，突然惊觉这句话这般的熟悉，脑中嗡嗡地响起一个声音，听不清，挥不去。
他懊恼地锤了下头。
唐凤奕问道：“怎么了。”
顾燕挥挥手，道：“无事。哦对了，你讲了这许多，与广寒究竟有什么关系？”
唐凤奕轻轻道：“广寒的第一任主人，就是一个卸甲人。”
顾燕“啊”了一声，道：“广寒不是你唐门的剑吗？”
唐凤奕黯然道：“人也是唐门的人。”
她走道窗前，望向窗外。
银装大地，无限寂寥，唯有几点红梅，点缀着仅余的两分生气。悲凉，傲然。
……
余三七有些撑不住了。
眼前这少年看着清瘦、稚嫩，酒量却不是一般的好。足足二十斤的枣儿酿，他自己下了五斤多，剩下的十几斤，全进了那少年的肚子。
余三七用手强撑着头，连打了两个酒嗝，险些反了胃，一副将呕未呕的样子逗得当阳拍着桌子大笑。
当阳笑得接不上气：“余大叔，你这......不行啊？”
余三七苦笑着摆了摆手：“你少年人的海量，我是比不过哟。”
说罢，手颓然垂了下去，落在桌上，“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啊！”一声娇呼自楼梯处传来，显然是被吓到了。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余三七倒是没什么，当阳看着眼前一个云鬓纷乱，千娇百媚的少女，瞬间愣了下神，但随即接了一个酒嗝把他打了回来，又接上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门外传来更声，子时将近。
余慕慈此时极为狼狈，身上裹着件薄绸睡袍，还没系紧，两只白玉似的小脚光溜溜地踩在地上。她显然没想到这个时辰，楼下竟还有生人在饮酒，急忙裹紧了衣袍，匆匆地向当阳道了一福，便回转楼上。余三七想问一句何事，都没来得及。
当阳给余三七又斟了一碗酒：“你女儿？”
余三七被女儿这一打岔，酒倒是醒了几分，急忙推开，示意自己实在不济，道：“乡野之女，不懂礼，让你看笑话了。”
当阳闻言一愣，举起手指着余三七，笑道：“你这掌柜，看着老实，竟也会睁眼说瞎话。”
余三七指着自己：“我？”
当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半夜被个陌生的男人看见了衣冠不整的样子，还能这么举止得体，这通身的气质，活像个世家的千金，你个做父亲的倒好，一句‘乡野之女’就想藏起来，你奸猾的很啊！”
余三七听得有些慌乱，生怕他就这么看上自家闺女，忙解释道：“这......不是。”
谁知当阳点点头，顾自道：“不过藏起来也好，省得日夜担惊受怕，被那厉鬼采了去。”
老掌柜一头雾水：“什么厉鬼？”
当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近日武林中沸沸扬扬的鬼手怜香探花郎，不知道吗？”
余三七摇摇头：“我父女二人从不着意这些事。”
当阳挠了挠头，道：“也对。哎，那要怎么跟你解释呢，算了，你只需知道是个疯子，采花大盗，手段极为下作毒辣的那种，好生防着点。据说这段日子，他是逛到蜀中来了，寻些望族，好生做了几件大案。”
“这，唐门没有出来说话吗？”
“有啊，唐门下天字令拿他，一个月了连片衣襟都未摸到呢。”
正聊着，又见一个白色身影，摇摇晃晃地从楼上走下来，余三七一看乐了，这不是白天的书生吗！
那书生此时身上仅剩下一套亵衣亵裤，想来是后来酒醒了之后自己脱下才入睡的，但即便如此，他的步履仍有些蹒跚，手里还提着一个茶壶。余三七上前问道：“这大半夜的，客官有什么事吗？”
书生抬起左手揉了揉头，皱眉眯着眼道：“是掌柜的。房里的茶水饮完了，我来取些。”声音轻了许多，细一听还有些发虚。
余三七忙接过茶壶，自去取水泡茶去了，留下大堂里二人。
当阳向书生招了招手：“来喝一杯？”
书生摆了摆手，道：“不了，才刚醒呢，兄台自便就好。”他找了个位子坐下，又道：“适才，我见余掌柜的千金慌张地回房。”
当阳想起，道：“哦，是，大半夜见到我这么个陌生的臭男人，慌也正常。”
书生笑道：“思春的少女，实在可爱的很。”
当阳一饮而尽，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姑娘想男人，都是没办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