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和陆当阳自蜀道奔出,一路赶得飞快,黄昏时分便寻到了曲桑镇外。
是挺快了,但顾燕仍嫌不够快,
他看了看手里一柄擦得干净剔透的广寒,咬着牙,心里也不知怨它还是怨自己。
出发前,他也不是没试过运使灵力催动广寒,想着这剑怎么也是个有灵之物,还认自己为主,载两个人飞行不应该是什么难事。要不然,连飞都飞不成,还修哪门子仙?
可现实就是,广寒的确感应到了他的灵力,也做出了回应。那突然间爆发的寒光以及冲天的剑气,可是把野外四周的走禽飞鸟都震醒了,也不知道这些抱头鼠窜的成员其中有没有成精的灵妖,弄得他们两个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曲桑镇里有家客栈,卖得枣儿酿又香又醇,劲儿还不小。你酒量怎么样?”在唐门喝了几天的茶,好容易有机会解解酒瘾,陆当阳把“兴奋”二字就写在脸上。
但顾燕却心不在焉。连个回应都无。
这也难怪,从出发到现在几个时辰,丝毫没有唐玉凌和魇岚的车队消息。两方人马加起来总有四千多人的阵仗,要是再发生点磕碰摩擦,就更不可能掩过所有人的耳目,不应该毫无消息传进蜀中的。
除非,是他推测有误,唐玉凌在四川境外就被拦下了。或者,唐玉凌确是在四川境内,甚至离他们很近,但却被五英骑的人封锁住了消息外泄的通道?
“顾燕?顾燕!”陆当阳唤着他的名字。
“嗯?”顾燕转头看他:“什么?”
陆当阳往他的背上猛地拍了一下,拍得他往前一个趔趄,自顾自走去,道:“有地儿,喝碗酒去!”
顾燕吃痛,揉了下背,皱着眉道:“陆兄,还喝酒?不怕误事啊!”
陆当阳嗤笑道:“死板,我都几年没尝过喝醉的滋味了,误什么事?”
“可我自从醒来失忆后,就没碰过酒,万一我以前是个滴酒不沾的,你这要是把我灌醉了,不误事吗?”
陆当阳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末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爱喝不喝,你尽管点壶茶慢慢品。不过话说头前,你不许来拦我喝酒。”
“随你吧。”顾燕单手把剑往肩上一扛,就朝前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刚说,哪家客栈?”
陆当阳气得一拳往旁边的土墙上凿了个窟窿。
......
这段时日风雪肆虐依旧不停,临近年节,不但没有减弱之势,反倒变本加厉,有小部分家境差的,没钱加固房子,住处被摧垮的情况也不鲜见。一眼望去,曲桑镇镇上的民众显然不似前段时日般悲观。原因也简单,大宁派精锐部队送来了大量的救济。
余三七家在曲桑镇开设客栈十余年,颇有些家私,是以灾情最严重时也没有对他家的生计产生如何实质性影响,于情于理,他是不该去和镇上乡亲分什么救济钱粮的。
老脸老脸,老了还是要脸的。
但令他颇为意外的是,今日一大早,镇长就遣了那跛腿小八来敲门,喊他午时去镇长家领份钱。余三七又惊又喜,忙拖住那小八,端了几盘昨日开门做生意剩下的,都几乎未动的菜食招待着,一边问,镇长为什么想到了他家。
那小八撕开了一只白斩鸡,往盛盐的碗里“笃”地一戳,再拿起来大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镇长念着你之前散财救济大伙的情分,决定分给你一份,反正有富余,多你一家不多。但是粮食,你家足得很,给了也无甚意义,镇长让我跟你说,不如留给更需要的乡亲。”
余三七眼角都笑出了褶子,连声说好。
镇长家离他家着实有一段路,余三七租了匹马都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镇长姓荀,据说当年的荀令君荀彧的后人,但是每当有外人听得兴起,问及镇长家族谱的时候,总无一人能讲个所以然出来。
荀镇长今年七十有三,耳朵背,但身子骨却硬朗的很。每天都能扛着把锄头赶牛下地干活,一干就能从朝日初生干到月出东山。镇里晚归的人往往能跟他碰个面,每每都对他老骥伏枥感佩不已,总得扯着嗓子跟他打声招呼,也不嫌累。
他倒是活得充实自在。但有这么个活榜样立在那,还是每日都看得见的那种,镇里纵然有些游手好闲吃爹娘棺材本的年轻人,再怎么也挂不住这个脸,左右都会去找份活计,勤不勤另说,得有个样儿。怎么着,也不能让街坊戳脊梁,说自己还不如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
半截入土的老头儿有回听说了,闷声不响地抽了口手里的旱烟,吐了个不大不小的烟圈出来,朦朦胧胧间说了句话:“懒人也未必全是烂人,愿意争口气的,都不是坏小子。”
余三七从镇长家出来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荀老镇长的耳背是一天比一天的重了,同样的话他接连重复了三遍,回应他的是老镇长一张茫然的老脸。余三七无奈,只好贴近他的耳朵猛地吼了一嗓子,谁承想他听是终于听见了,还加了一句略带急切、却让余三七听着晕厥的话:
“你小点声,我孙女睡着呢!”
余三七前脚刚踏进家门,就听见大堂里一个浑厚响亮的嗓子喊道:“余掌柜!”
他转头看去,就看见了一张堆满笑容的俊脸。
......
“你这一来一去才一月有余,是去做了什么?总不会只是去蜀中悠哉游玩了一圈,就没其它了吧?”余三七一手一坛枣儿酿,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把酒舀出来给他和顾燕满上,笑着问道。
陆当阳端起酒,皱着眉想了半天,最终释然道:“似乎的确是这样!”说罢一饮而尽,朗声大笑。
老掌柜憨厚地跟着他笑,本想再说些什么,毕竟他和这少年年岁相差虽大,却意外合得来。虽然陆当阳平日里十分言行有七分不正经,但余三七四十来年活下来,看人从不差,他能看得出陆当阳骨子里的古道热肠。
可身后响起女儿自楼上传来的唤声,弄得他也实在不得不拱手失陪,还加了一句今日做东,二位畅饮。
当然,真正在饮的,也就陆当阳一个。
一连八九碗下肚,饮得又急,陆当阳脸上也禁不住涌上了几分酒意,他看了眼一口一口规矩地吃着饭的顾燕抿了抿嘴,舀满一碗酒,推到他面前。
顾燕看也没看,也未停下筷子,随口道:“我说了,我不喝酒。”
“砰!”陆当阳端起酒碗狠狠往桌上一敲,把酒碗里近乎一半的酒都震了出来:“一碗的量都没,还出来走江湖,帮人家办事?”
顾燕皱眉道:“陆兄,何必强人所难?”
陆当阳抽回手,没好气地道:“不知好坏,我还嫌给你喝浪费了呢!
顾燕无奈地笑道:“入你喉香醇可口,自是好物;但于我则未必。试想,若真贪酒误了事,回头对谁都无法交代,岂不得不偿失?”
陆当阳歪过头:“你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你。”
顾燕摇摇头。
正这时,门外大步流星地走进一人,陆当阳并未在意,但顾燕却认出了这虎背熊腰的汉子。
唐凤奕的三弟,唐门兵堂堂主,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