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个毫无征兆的清晨,安眠在凯耳的海根热城发现了度林,当时对方正在街边买烙饼,当他看到安眠的身影后就开始夺命狂奔,但还是被武人出身的安眠快速制服了。
烙饼散落在地。
“你这长相可真是好找。”安眠这次没有戴面具,他的面容硬朗而英俊,棕色长卷发,一副标准的扇陆人相貌,只是左眼角处有一片淡淡的疤痕,显然是在上次追杀芙洛时留下的烫伤。
“很丑是吗。”度林对安眠的挖苦感到恼怒,他的头被按在地上,咬着牙怒斥道:“但比你干净!”
周围的人群正在聚集,有人甚至还在拍手叫好,如果两者位置对调,恐怕现在都会有人去喊卫兵了吧?度林心想。或许这就是相貌的优势。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别慌。”安眠松开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力道有些粗暴。
“你把他杀了。”度林便他怒目而视。
“谁?你的小跟班?”安眠耸了耸肩,“我可没有,我一直没见过他。”
“我说的是夫洛。”度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就是琉提思让你对付的那个白尾族人。”
“哦。”安眠点了点头,“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了眼地上的烙饼,继续说道:“走吧朋友,我请你吃饭。”
度林没有回应,他拍落沾在大衣上的泥土,默默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烙饼,这让安眠感觉有些不自在。
“你在外面生活得太久了,所以就忘记了以前的清苦。”度林将烙饼包好揣在怀中。
“好吧,是我不对。”安眠有些无奈地拍了拍眼前丑大个子的肩膀,“现在可以走了吧。”
度林点了点头,随安眠一同穿过围观人群。
“你怎么会来这里?”路上,度林问道。
“我找了你将近半年。”安眠回答。
“为什么要找我?”
“琉提思要求执行部除掉你这个叛徒。”
度林停下了脚步。
“不过你不用担心。”安眠不动声色地凑到度林耳旁,“我是来帮你的。”
“你怎么帮?英克斯让你来的?”度林明显是松了口气。
“我本来应该在杀那个白尾之前找到你,番刃说你能说服我。”
“那时候我还在群岛养伤。”度林握紧了拳头,突然就在街边大吼了起来:“混账的琉提思!去他大爷的!”
度林的吼声吸引了无数行人的视线,安眠感到一阵头疼,急忙将他拉进一条胡同小路。
“你得改改你那脾气了。”安眠提醒道。
“别说得好像就你完美无缺似的。”度林伸出手戳了戳安眠的胸膛,“你每天都干着杀人的勾当,被人利用,从来不用用脑子。”
安眠笑了笑,突然奋起一拳打在了度林的右脸上,丑大个子捂着脸,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瘫坐在地上,吐出一颗带血的牙,还是颗臼齿。
“清醒点。”安眠揉了揉自己的拳头,看了看胡同两侧,确定没人之后,才拽着度林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他说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那也是没办法的。”
安眠递给度林一条手帕,对方有些忌惮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手帕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你别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这才见面多久,我就被你暴打了两次。”度林十分不悦。
“我会改,但如果你不学会控制情绪,我可没其它法子让你清醒。”安眠说:“我们可能要同行一段时间,别把对琉提思的愤恨加在我身上,就像你说的,我被人利用,我只是工具而已。”
“说得好听。”度林舔舐着空落落的牙床,哼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道:“我的牙都被你打掉了,现在需要止止痛。”
“止痛?你想喝酒?可以。”安眠视线转向他被打青的左脸,看起来似乎更加滑稽了。
上午的酒吧还算清闲,大部分只是食客,两人在一处角落入座,几杯酒下了肚,度林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丝。
他拿出怀中的烙饼,咬了一口,却疼得面容扭曲。
“别吃这个了。”安眠从他手上夺下烙饼,直接扔在地上,随后又便柜台喊到:“来两份土豆牛肉,炖得越烂越好。”
“我真不觉得土豆有什么好吃的。”度林仍看着地上的烙饼发呆,“我们都是在硫银岛长大。”
“有牛肉的土豆和没有牛肉的土豆是两种东西。”安眠说。
“好了,说正事吧。”度林收回目光,“虽然我觉得如今说正事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这有些晚,但我还是想弄明白。”安眠说,“那个白尾族的孩子是谁?为什么你如此看中她?”
“他并不是女孩。”度林说,“一个白尾族的男性成员,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男性?那确实……等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白尾族有男性成员。”安眠将椅子向前靠了靠。
“是,也不是。”度林摇晃着他那粗大的手指,说道:“你们扇陆人可以和我们群岛人生出健康的孩子,也可以与这里尖耳朵的雪莫人生,为什么?因为本质上我们的外貌差别再大,也都是同一物种。”
“所以呢?这和白尾族有什么关系?”
“白尾族与人类存在一些生殖上的隔离,他们与人类只能生下女孩,如果是男孩,那就铁定会流产,但如果是女孩,也只有一半的概率继承白尾族纯粹的血统,而另一半,就只是天赋异禀的常人罢了。”
“有意思。”安眠喝着酒,等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如果从这一特征分类,白尾族不能称之为女性,可以被划分为第三种性别,而夫洛则是一个更为特殊的存在。”
“没有流产的男胎?”
“这只是一种推测,如果是这样,那也就和不能生育的骡子没什么区别,但还有一种更大胆的推测——他不是人类与白尾结合产生的后代。”
“是这样没错!”安眠猛地拍了下桌子,吓得度林胳膊一哆嗦,手中的酒洒出了半杯,安眠接着说道:“我看见他身后生出了一双黑翅膀,我从没见过白尾族有这种东西。”
“翅膀!”度林又激动了起来,随后又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这个混蛋,就这样,你还……你竟然把他杀了!”
酒馆中突然十分安静,身旁的食客们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们。
安眠感觉芒刺在背,急忙接着度林的话茬接着说道:“那只鹅每次见到我都会飞起来啄我,那天我实在气不过,就捏住了他的脖子,这么一用力……”安眠抬起手,拳头握得咯吱作响,目光凶狠地盯着度林,“我也是没办法,后来我妻子为此骂了我半个月,但我一点都不后悔,那只鹅吃起来可真香。”
众人听罢,都意兴阑珊地转过头,酒馆的气氛又恢复了平常。
“别在给我惹事了。”安眠指着度林的鼻子警告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
“是我的错。”度林缩了缩脖子,“但每次想到你杀了他,我都气不打一处来。”
“我理解。”安眠又点了一打酒,“不瞒你说,我是被番刃赶出来的,就因为这件事,他生我的气。”
“但你说琉提思……”
“那也是真的,表面上的,出来只是顺水推舟罢了。琉提思想要我留在硫银岛,但又忌惮我,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我也就脱离了雅方图。”
“你脱离了雅方图,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安眠展开胳膊,十分爽朗地笑了笑。
“英克斯同意了?”度林有些忧虑。
“我经常理会错番刃的意思,因为他说话总是含含糊糊的,但这次不是,他明确说明了,要我来找你。”安眠喝得有些晕,“如果他早这样,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结果他倒是比我还生气。”
“理解,理解,你也不容易。”度林笑了起来,“那老头就是架势太足了,抹不开面子。”
两份土豆牛肉终于上齐,香料味十足,度林盛起一大勺塞进了嘴里,大呼过瘾,几乎要嚼掉了舌头。
“度林,你那个跟班呢?怎么没见他在这里?”
“他回归暮者那边了。”度林说,“他本来就是被派来监视我的,当然要定期回去汇报。”
“他和你透露了不少消息。”安眠说:“所以你想在这里找到那个白尾族人的同行者。”
“也许他们已经死在你制造的那场海难中了。”
“别提了。”一说到这里,安眠就忍不住给自己灌酒,“我以后不会干这种事了,再也不会。”
“那自然好。”度林举起手中的杯子,“来碰一个?”
杯口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至此,两人终于有了一丝默契。
从去年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盛夏舒展的叶片似乎燃尽了最后一丝绿意,一抹殷红从脉络中悄然浮现。悲秋将近,生机渐消,一年一年虚度的光阴似乎从今年开始变得不同,两名醉汉互相搀扶着,他们从上午聊到傍晚,从清醒变得意识模糊,他们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在寻觅下一家酒馆,最好是能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去年还都是清心寡欲的僧侣。
“你知道吗……都莱,不,还是叫你安眠吧。”度林口齿不清地说着:“阿尔斯科杀了温德老先生,我当时生气得很,真想一刀捅死他,就像刚才我想趁你不注意,一刀捅死你一样。”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安眠笑道:“不过你得捅准要害,不然死的只会是你自己,这方面我才是专家……”
“屁,你懂什么……人的哪个部位长着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度林对着安眠的胸口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你给死人动刀子,我给活人动刀子,这么说我们还是同行?”安眠几乎都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了。
“谁和你同行了,你这个无情的刽子手,我弟弟就是被你亲手杀的。”度林的话中还带着哭音,配合他的体型显得十分违和。
“不好意思,那我明天就去和他道歉……”安眠满不在乎地说。
“那你说话算数,我跟着你去,他肯定会原谅你。”度林拍着安眠的肩膀,却拍出一摊呕吐物。
安眠大笑了起来,扶着墙一边吐一边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从路上到第二家酒馆后的记忆,安眠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他醒来时是在第二天上午,宿醉的感觉令他头疼欲裂。
他睁开眼,看到度林正坐在桌旁喝茶看书,似乎醒了有一段时间。
“这是在哪?”安眠问。
“酒馆楼上,本来是老板的房间。”他说。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昨晚你出手阔绰,请了全酒馆的混球们喝了个尽兴,老板也高兴极了。”
安眠听到这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向怀里和腰间摸去,却空空如也。
“你当时就该阻止我。”安眠没动怒,只是叹了口气。
“你说让我别阻止你,所以……”度林的语气平静,在安眠看来,这完全是幸灾乐祸。
“算了,喝酒误事。”安眠翻了个身,又躺下了。
“看来我们以后都要努力了,朋友。”度林合起书,朝安眠咧着嘴笑,看起来滑稽至极,而他本人并不自知。
人不就是喜欢拖人下水吗?安眠也无奈地笑着。如果他再缺一颗门牙,也许会更滑稽。安眠此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