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道馆的主会客厅上,馆长正端坐在那幅巨大的中年道人画像的下方。在馆长的面前,跪地敬茶行礼的紫衣少年,是张英杰。此番他奉父亲之命,特意来郑重感谢馆长对他的格外宠爱。他父亲张峰深知馆长是为了给他今年参考的机会,才去劳师动众修改馆规的,这份恩情值得他父子永远铭记在心,所以,便命他先登门叩谢。
等张英杰敬过茶,磕完头,礼谢完毕后,馆长客气地答道:
“不瞒你说,我和你父亲是推心置腹之交,我很敬重他的为人,所以他的事我都会尽力帮忙。而你又是你父亲的心头之爱,我当然也会倾力照料,更何况,你的确是修练的好苗子,作为馆长,我理应好好栽培。所以,请你转告你父亲,别太放在心上。”
说完他便扶起了张英杰。
这是张英杰第一次来这个客厅,刚进门时他被这里的庄严和气派给震住了,又赶着给已经在客厅里等他的馆长行谢礼,紧张又匆忙间并没有仔细瞧上一眼。连厅堂正首的墙上那巨幅画像,他也才在馆长扶起他时,平静地看上一回。
然而就一回,他便看痴了,以致于都忘了馆长还在旁边。
馆长见他盯着自己师傅的画像愣愣地出神,以为他是被画中人的气质所慑。于是他微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花须,对张英杰介绍道:
“这画里的主人翁是咱们迷踪的立馆祖师赵天命,迷踪引以为傲的迷踪步就是由他开创的。而画中之云峰是他毕生所求,可惜隔着漫漫深渊,以他高深的修为仍旧是无法逾越,只能抱憾终身。不过,他也因此得以创出名震一方的迷踪步法,并凭借它来开馆授道。一来是为郑国修界培养人才,一来更希望有朝一日迷踪门人能踏上云峰,代替他了却夙愿……”
说到“夙愿”二字,馆长不由得顿了顿,面露羞愧地继续叹道:
“馆长我无能,掌管迷踪二十余年,也没有什么大作为,除了府考时考上一点道子而博得一些虚名外,并没有为祖师他培养出过像样的弟子,甚至连一个来自迷踪的最后获得京考资格的道子都没有出现过。”
“我自己的修为也是差得很,连那深渊前头不知是何时生成的一堵透明墙,都破解不了,更别提跨过深渊,登上山峰了。”
“眼看着自己日渐老去,而修为却难以有大长进,馆长我真是深感愧对祖师……”
“我更担心的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没有可靠的人来继承迷踪,继承祖师他毕生的心愿。你父亲的人品,本来是非常适合接掌迷踪的,只不过往年迷踪需要府考成绩来吸引学员入馆,以维持道馆生存。而你也应该略有耳闻,你父亲他执教的成绩并不是很突出,就算我当初心有所属,也不得不以道馆存生为重,夺去他的首席之职。”
“但我并不是在看衰你父亲,恰恰相反,我为他能坚持自己的风格而高兴,并因此更加敬重他。我也知道他没有出成绩,主要原因是他没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调教他属意的道子。他并没有为了一时的功利,去逼着道子们轻视基础的修练,从而没有打造一个好的道基。要知道,一个足够好的道基很大程度上能决定你今后能有多大的修为。”
“现在好了,府院实行大改革,你们不用只顾着削尖脑袋往府院道所挤,只要好好修练,在哪儿出道,都有机会获得入京参加天子招考的资格。毕竟,作为郑国的道子,都想在天子面前赢得恩宠,并期望能有幸被选中,送入更高层次的仙门锻造,好在修得大道行后,守护郑国的朝廷,庇佑郑国的子民。”
“你可知道五年前那场让你失去亲人的大地动,是怎么来的吗?是咱们郑国在道界的敌人施的神通,他们试图残害郑国的道苗,削弱郑国在道界的潜力,以获得更多不可见人的利益。”
“所以,无论是为了给你死去的亲人报仇,还是为了以后能为国为民分忧排难,你都应该好好修练,不断进取,这才是大丈夫应该有的气概和志向!”
张英杰现在是真的被馆长的一番言辞给震撼了: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年幼成孤是上天的作弄,是无法逃避的命运。没想到,大地动竟是一场人为的灾难!这么说来,害死亲生父母的大仇还等着自己去报,而不单单是给赵野报仇。
“馆长他说得对,自己应该更加努力地去修练,争取早日修得大道行,不但要为赵大哥讨回一个公道,更要将造成大地动的幕后黑手找出来,手刃了他们!以慰父母在天之灵……”他又暗暗誓道。
这时,他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对馆长说道:
“我到过画像上的地方!并且差点摔了下去……”
这回轮到馆长吃了一惊:张英杰能自己找到那个地方已经很奇怪,毕竟师父当初只告诉了他自己一人,而他是绝没有跟旁人说过的,对张峰也没有;更奇怪的是,张英杰还差点摔下去,这么说来张英杰很可能穿过那堵透明的墙,否则哪来机会摔下去呢?而张英杰的修为,他一眼便知,根本是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穿墙的。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你是怎么穿过那堵墙的?”
“我没有穿过那堵墙……”张英杰的回答又令他心头一冷。
“英杰,你怎么能信口开河,诓骗馆长呢?枉我对你一片疼爱……”他失望道。
“英杰没有撒谎,更没有诓骗馆长,正是因为英杰感念馆长对我父亲和我的恩德,我才冒着生命危险把心里这个秘密告诉您的,连对父亲我都没说过。”张英杰委屈道。
馆长一听就后悔自己太过心急了,没有等这孩子把话说完,便道歉说:
“是馆长不好,冤枉了英杰,对不起!你再好好地把你知道的跟馆长讲讲,这回我不打岔了……”
于是张英杰从头到尾地把自己那天遭遇的事都告诉了馆长,全然忘了仙人临走时对他的警告。一来他是觉得有馆长和父亲在,他们会保护自己;二来在明白那座云峰对于迷踪,对于馆长的重要性后,他就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实说出,希望能帮到忙,算是报答馆长对于他和张峰两父子的恩情。所以,在馆长言辞的感动之下,便说出了。
“竟有这种事?!……”张峰听完愣了好一会后,才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他的心里在飞速地琢磨着:看这孩子的神情举止,说谎的可能性很低,更何况自己这么照顾他们父子,他就算起初心有防备,这会也该对自己信任有加了。如果是真的,这孩子的机缘真是不小。而他口中的大仙人被外人撞见了,不但救了他,还把自己精心设下的陷阱说了出来,说给他听也就罢了,最后竟真的放过了他,也是怪事一桩。
“无论如何,都应该设法和那个能飞到对面山峰的大仙人接触,否则自己身上的病是拖不了多久的,虽然还有那么一手,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效。要不然,当年师父有那么多的弟子,早就治好自己了,也不会殷殷盼着能登上那山峰去,靠那的天地灵气来延长自己的性命。得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再试试那一手,可惜被我和吴师弟二人瞧出了门道,联起手来,提早送他归了西。而他临死时,含恨之下,才道出了我二人皆命不久矣这事。这赵天命实是个王八犊子,该叫赵天贱才是!”
馆长不由得在心头回忆起陈年往事,并对着堂上画像里的男子暗自咒骂道。
张英杰见他对画像一副含恨的样子,以为他真是因为没能完成祖师的遗愿而在羞愧难当,就主动说道:
“也许我可以帮您找到那个大仙人,让他带您登上那座山峰……”
这一说,可着实把馆长喜得不知所措了。他没想到张英杰是如此地爽快,爽快到他已用不着再去费心思琢磨,该怎样不露痕迹地诱导他帮自己这个忙。他只能归功于自己之前精心编制的半真半假的说辞是多么地打动人心。
于是他激动得只一个劲握着张英杰的手,不停地表扬道: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
张英杰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才有些后怕起来。毕竟自己当初是亲眼见识过那仙人的本事的,刚刚他为了报恩,一时脑热把事情抖了出去,如今确实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断寻找理由来安慰自己。
“那仙人虽然法术高墙,但未必打得过馆长和父亲的联手”他先这样想道。
“不对,仙人还有一只小青鹰……如果两对两的话,又不好说了……”他很快又自己推翻了自己。
“我真笨,到时就算要决斗,馆长肯定会带齐人手,一起上的。人海战术还怕打不过一人一兽吗?我是杞人忧天了……”他马上就找到了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镇压自己的不安之心。
“但我要怎样才能找出那个大仙人呢?”
“还有找到他们后,又如何来说服他们带馆长登上那座山峰呢?”
“估计只有先设法擒住他们,再逼着他们施法带路了……”
张英杰现在才后悔自己不应该轻易夸下海口,说可以找到仙人,然后让他来帮忙。且先不谈能不能降服他和那只鸟儿,就算抓住了,能不能逼得了他们还又是一说。
但后悔有什么用呢?而且馆长不但救了父亲,又治好了他,还为了自己能参加今年的府考,不惜修改馆规,这是多么大的恩德。自己就算冒一下险,也是值得的,否则得一直欠着他的人情,心里也不舒服。
作了上面的一番思量后,张英杰才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其实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小秘密,就是打算借着迷踪道馆的力量,顺道收拾了那只小青鹰,毕竟它差一点让他葬身渊底。至于那个大仙人有恩与他,大不了到时他再向馆长和父亲求情,事成之后放了他,自己也算于心无愧。
正是想通了这一层,他最终决定言而有信,好好配合馆长,帮他完成登峰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