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耳嗡鸣，颅内仿佛要炸开来。接着他感受到浑身上下都仿佛醉酒一般，是那种意识尚且清醒但连起身都是个挑战的醉。
他的视野之中载着被火光浸得微橙的夜空。它没有一颗星。竟然有月。可是他没有心情去和月亮打招呼，他得去救下那位认识没几天的室友。
这一切得从今天晚上胡江决定和石务一同前往沃勒斯的死亡现场开始说起。
“哈？仿生人也会疯？”胡江满脸戏谑，“他们梦到电子羊了？”
“严肃点。”石务将啤酒一饮而尽，一抹嘴，站起身，“我得走了。”
“我也去。”胡江道。
“只要你不怕组长骂人。”
“那么——”胡江看向李泰一，“你什么打算呢？”
“我回巢间。”李泰一回道。“待会儿回。”
“OK，拜拜。”
于是，在胡江和石务二人离开了一段时间后，李泰一带上那本《基督山伯爵》，出了闲斋，锁了门，从一家居民私开的杂货店买了袋面包，上了楼梯，欣赏了几秒钟楼梯墙上几代居民留下的涂鸦大作，回到了B巢区12层的楼梯口。
天色暗了。
那些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招牌亮了，缺了一节的霓虹灯勾勒出了酒杯和美人的形象；走廊上的广告牌也投映出没几天就有上千万粉丝的新晋虚拟偶像，不过因为扬声器的故障，她只能用来照亮这走廊。
有一阵轻轻的凉风绕过居民自行挂起的生锈铁丝上的衣服，教呼出的气化作白雾。李泰一嚼着面包，看着不远处那些在灯火与水蒸气下自各自巢穴中走出、加入这夜晚的人们，他走上台阶，正要拐上走廊前往2号巢间时，却看见了两个人影站在2号巢间门口——不是胡江他们。
“真的要这么做吗？”
李泰一惊了。
这是今天下午那个光顾胡江店铺的仿生人的声音。
而另一个声音道：“必须这样。这是为了我们的生存。那个姓胡的，不可信。”
李泰一躲在拐角，放轻呼吸，听着这两个人影的对话。
“今天下午你去了他的店里？”
“是的”那个仿生人回道。
“去干什么？”
“我去问他我下一步该干什么。”
“然后呢？”
“他说会告诉我该干什么。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是不是我把血洒在墙上的。”
“那么，是吗？”
“是的。我把沃勒斯和她的血都洒在墙上。”
李泰一悚然。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个声音微微颤抖，“露西——露西这次干的事本来就可能使得我们干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你……你居然还干出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来！”
“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象征。”
“嗯？”
“只有人才会做出这样失去理智的事情来。你不需要道歉，但你要记住，我们不是人，因为，我们比人更强大。我们要学习他们，然后超越他们。”
“嗯。”
“——好了，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AT6—23说胡江现在就在里面，趁那个和他同居的人没有回来，引爆吧。你来动手。哈——就让这几层的人类……死光吧！”
“我？”
“当然是你。毕竟，你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旗子，一个下贱的仿生人。”
“嗯……”
“等这边完事了，我们就回去，回工厂一趟，是时候让我们的兄弟姐妹们睁开眼睛了——等等。”
“怎么了？”
脚步声。
李泰一在这五秒内想了很多方案，最后他冲下楼梯。
“——站住！”那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艾萨克，走！”
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李泰一被气浪拍在墙上，倒在地上，残垣围了一圈夜空，静等他的观赏。
……
“今天傍晚，大概是我们都在吃晚饭的时候，是小刘听到有什么动静，等我们去工厂内的仿生人维修台的时候，就看到那两个仿生人保镖嘴里含糊着喊着什么，发了疯一样地在房间里打砸东西……喏，墙上那几个小坑，就它们砸的。”工作人员说道。
“这年头仿生人还能发疯？”胡江看向那两个被枪械制服的仿生人保镖，以及从他们身上淌下的蓝色的血液，“他们嘴里喊着什么？”
“拉赫。”加雷特道。此时的加雷特冷静地用腕表上的仪器查看房间的摄像头内容。
“拉赫？”胡江蹲下伸手揩了点地上蓝色的血液，“——怎么这些仿生人的血是蓝色的，而那个死掉的女秘书却是红色的血？”
“仿生人也分了类别啊，这些造价比较低的就用便宜的原液来运转，造价高的，就加点无害的染料，看起来更像个人。”一旁的沃勒斯工作人员答道。
“唔……这样。”胡江看向工作人员，“能不能解释一下，仿生人的可怜的智能芯片在什么情况下会过载，从而让他们——疯了？”
“很简单，超出他们的认知。”工作人员道：“但是奇怪的是，在芯片的限制下，它们应该会选择性无视那些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们其实比人类更强大？”胡江道。
“——难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它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么？”加雷特问道。
“……非要说有……”
“就是负责处理报废了的仿生人的地方吧？”胡江道。
“是的。”
“带我们去看看。”加雷特道。
通往报废仿生人处理间楼层的电梯按钮上面有一层特殊的涂层，据称这种材料拥有通用的仿生人智能芯片所不可识别的性质——也就是说在仿生人们的视觉认知中这个按钮是“不存在”的。
处理间到了。胡江跟在众人身后，拎着一罐刚刚从工厂参观通道边上的量子牌可乐，走两步喝一口，仿佛是来这个灯光晦暗的“仿生人停尸间”参观的。这个修筑于地下的处理间被迷宫一样的钢铁柜子填满，而这些钢铁柜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工厂在本市收集的近几个月来的报废仿生人。这些“尸体”有两种出路，一种是送去销毁处理，一种是把它们体内可用的部件掏出来，然后送去销毁处理。当然，它们报废的方式千奇百怪，让人不得不惊于人类的奇思妙想。
胡江问道：“最近这里有出过什么事吗？如实回答。”
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以为是维序部成员在问话，忙答道：“大事没有……只是，前些时候公司在我们分厂分配过一些新型仿生人——不是那些流水线工人类型的，而是……一些可以说是配备了目前最高智能的仿生人。一开始测试的时候那些仿生人表现得很理性，而且十分顺从，但是之后应该是程序上出了错误，那些仿生人变得易怒，甚至差点做出出格的事情。然后……就用总控台强制死机，把它们报废了。”
“那些仿生人的身体就扔在这里？”胡江问。
“就扔在这里。而且，”工作人员道，“实际上，这次老总来我们分厂，也是要做些关于这些仿生人的芯片和机体的安排。”
“之前他有参加这些仿生人的实验吗？”
“有的。”
胡江走上前，道：“麻烦带我去看看那些存放新型仿生人躯体的地方。”
“好的。”
众人在斜射过钢铁柜子的灯光之中穿梭，青蓝的色块在人身上滑过一遍又一遍。
“到了。嗯……”工作人员捏着下巴。
“怎么了？”
“失、失踪了……”工作人员指着一处半掩着柜门的铁柜。
“……仿生人IA2092，代号‘艾萨克’。”胡江看了看柜子上的荧光标签，“没有把他调取出来的记录？”
后面的小刘翻罢手头的电子档案，道：“没有。”
“那么——看样子案子已经结了。”胡江说着，把手伸向小刘，“这些记录里面有没有关于这些新仿生人的实验的？”
“抱歉，那是公司机密……”工作人员小声道。
“发过来。”加雷特命令道。
“这……”工作人员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拿出自己的设备把资料传输给了小刘。
“我可以看看嘛？”胡江看向小刘。
在从加雷特眼神中得到准许后，小刘将自己的皮质笔记本递给胡江，翻开其中一页，页面一亮，资料档案浮现其上。
胡江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草草将关于这一型号仿生人的实验报告翻阅了一遍，抬起头，“如果我坚持是那个仿生人女秘书杀人，这个出逃的仿生人只是个意外，你们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