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容已经忘了那晚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当时她拿着灯一盏一盏地往河里放，然后就是一直盯着，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没有撒泼没有话痨。
后来醒来的时候便是在魏沉府上。不知是不是错觉，自那日过后，安嬷嬷笑的更开心了。
而在醒来后的第二天，她才从秦聿口中得知魏沉在何崇的老宅里搜出一个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暗中支持过那木偶戏班的人员名单以及出入时间，事无巨细，有腰缠万贯的富商，也有手握不小权势的官员，账本暗中护送到帝京，圣上大怒，将那些官员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也毫不手软，一时间朝内大为震惊。
而魏沉因功得赏，圣上下了旨，让魏沉一月内回京，一为受赏，二为护送公主回京。
“哎，才来了这么点时间，就又要回去了。”秦聿摇着扇子叹了一声，满脸的不愿，然他巴拉巴拉说这么半天，却不见沈音容有半点反应。
“啧，你不想去帝京看看？”那么多人都想在帝京占一席之地，天子脚下的繁荣昌盛，自是这边的小县城远不能比的。
沈音容手指微蜷，抬眼看着他：“帝京很好玩吗？我看你也不是想回去的样子啊。”
秦聿被噎了一下，竟认真考虑其她的问题，半刻后眯着眼睛道：“不好玩。”
贪欲遍布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已是常事，活的太累。
沈音容认可地点点头：“我还想着陪阿爹呢。”
秦聿倒是没想到她的理由如此简单直白，不由地笑了：“要是让父皇知道你这想法，少不得要失望了。”
他是知道的，那位父皇寻了沈音容的母亲许久，却总是无果，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人家却是半点都不愿回去。
沈音容闻言愣了愣，但想了半天也没觉得一位天子会因她这一个流落民间十几年的女儿感到失望，再想想秦聿说的当今圣上膝下有三子二女，更不觉得有什么了，于是晃晃脑袋不再去想。
秦聿见她丝毫不感兴趣，捏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凑近了些神神秘秘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家大人是因为什么赌约被贬到这的……”
——
书房里，魏沉正低头写着什么，安嬷嬷在外面等了半晌，终于等到这位认真办公的主子放下笔。
“公子，这是夫人的信。”
“嗯。”魏沉接过来后，安嬷嬷却没走。
“有事？”
安嬷嬷抚掌笑了：“公子让老奴给公主准备的首饰衣服一应都已准备好，已经放到了后院，公子您看什么时候给公主送过去？”
这种小事自然是不需要特意问过魏沉，安嬷嬷想的，不过是想让魏沉能亲自过去，让公主知道这些事是自家主子废了心思的，毕竟靠自己说的话远远不够，还得公子亲自去才有大效果。
嗯，就是这样。
想着公主与自家公子很有可能能更进一步，她的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但生怕魏沉看出来，只能低头极力忍着。
魏沉捏着手中的家书，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安嬷嬷，状似不知道：“我给公主送过去吧。”
“哎，好！”
沈音容给秦聿倒了一杯茶，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眸不信道：“你说魏大人是因为一个青倌和其他公子大打出手，然后才惹了圣上不快被贬到这的？”
是了，方才秦聿说，魏沉是因为争夺一个青倌，和一个世家公子大打出手，下手重了些，闹到了圣上面前，圣上骂其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魏沉不认，恰好遇到本朝科举考试，魏沉便与圣上打赌能在殿试中一举夺魁，圣上自然是不信，谁知魏沉不仅做到了，还连中三元。
圣上面上过不去，便以磨炼为名将魏沉贬到这桃花县当小县令了。
秦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当然，我还会骗你不成？你家大人在京中可是人人皆知的纨绔子弟……”
“噢？是吗？”
冷沉的声音乍然在院子里响起，秦聿贼兮兮的面色突地一僵，讪讪地笑了笑，眼角扫到一边一脸好奇的沈音容，心下一转，义正言辞道：“小阿容你要矜持些，别胡乱跟为兄打听魏大人，人家很忙的。”
说完，大抵是怕挨揍，顶着魏沉带着冷意的眼光忙不迭溜了。
沈音容：“？？？”
接到魏沉递过来的目光，沈音容面色陡然爆红，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
“别理这混账。”魏沉只说了这么一句，面色淡然，仿佛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沈音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缓缓松了口气，暗道秦聿果真是个混蛋。
说话间，几名小厮已经将几箱子东西抬进来放到院子里，又在安嬷嬷的示意下尽数退了出去。沈音容好奇地看向那些箱子，耳边却听到魏沉说：“阿容马上要回帝京了，我便让安嬷嬷去置办了一些女儿家的东西，你来看看可合适？”
阿容……
不知为何，沈音容听见这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心上无端颤了颤。看着那几箱子的东西，心下泛暖。
魏沉表面上冷清，却是事事都思虑的完全。若是她等到回京后再找人做衣裳，肯定是来不及的。
沈音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顺着魏沉打开的箱子看过去——颜色各种各样，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小衣。
魏沉：“……”
沈音容：“……”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沈音容低着头不敢看，魏沉连忙将箱子啪一声关上，咳了一声道：“我让安嬷嬷进来。”
说完不待沈音容反应，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沈音容尴尬的低着头，自然没看到魏沉悄然变红的耳尖。
要是秦聿在这，肯定会大笑着说魏沉的手是开过光。
四月中旬，圣上指派的桃花县新任知县与魏沉接任后，一行人便启程出发，踏着微风中飘扬的粉色花瓣，朝帝京而去。
而在他们离开的当晚，一辆低调的灰色马车连日从县城出发，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音容从来没出过远门，刚开始的几天还因离别而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安嬷嬷便在马车中照顾了她几日，不停地说着各样的趣事来转移她的心神，逐渐的，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魏沉虽是在外面骑马而行，但对马车里的动静还是一清二楚，听见她的轻灵的笑声，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秦聿见状，安分了几天的心又忍不住想要躁动，于是又贱兮兮地骑着马上来，与魏沉并肩而行。
“哎魏沉，小阿容马上回京了。”
“嗯。”
“小阿容今年十五了。”
魏沉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秦聿笑的更开心了：“十五及笄，也马上要议亲了。”
沈音容人还未到帝京，但她的事迹已经在各大小家族里传了个遍，有心思的家族，自然是已经开始暗地里打听起来。
魏沉面上不动声色，捏着缰绳的手指却紧了紧，秦聿自然是将一切放在眼底，嘴角勾起：“小阿容定是要出宫建府的，你要不先给她选选地段？”
当今圣上的三子二女，三位皇子都已出宫建府，大公主早已成亲，仅剩四公主尚且年幼还住在宫中。
魏沉闻言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马车行了三日，外面却忽然下起雨来。
春日的雨虽不至于滂沱，但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地却也有些影响前进，于是魏沉便下令在就近的广陵县暂停休憩，待天气好些再走。
他们到客栈时已经将近傍晚，店家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打旽，陡然听见声音，忙不迭地跑出来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秦聿摇了摇折扇：“六间上房，再准备些吃食过来。”
“哎好嘞，您稍等。”
沈音容这三天一直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刚下车时还有些腿软，安嬷嬷忙不迭地将人扶住，看着她疲倦的面容，与魏沉说了一声，便扶着人先进房间休息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夜色茫茫了。
“咕咕——”
沈音容摸摸空荡荡的肚子，脑子还有些懵，却突然听到敲门声。
“醒了？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是魏沉。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醒了，当下不作多想，连忙穿上鞋子出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魏沉让人提前在酒楼定了座，便准备将人带出去，却在门口看见摇着折扇笑的意味不明的秦聿。
“吃宵夜啊？带我一起呗？”
稍带冷意的风扑面而来，沈音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接触到魏沉的目光，她笑笑：“无碍，只是刚睡醒。”
说话间，鼻间却闻到一抹酒香。
魏沉看她小鼻子翕动着，开口解释：“广陵县素来以美酒闻名，酒家甚多。”
原来是这样，难怪大街上都有味道。
沈音容点点头，跟着魏沉进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楼，那小二大抵是得了吩咐，刚坐下便将菜端了上来。
秦聿刚才溜出去，现下才拎着两只酒坛跑进来，叹了一声道：“来广陵县怎么能不买酒呢？来，尝尝本公子方才不远千里给你们带的这最著名的富水春。”
明明是自己馋酒了，非得说的这么大义。沈音容暗暗翻了个白眼，看着那两坛酒，鼻子一动，指着左边的那坛道：“我觉得这个比较香。”
“哦？”秦聿挑眉，魏沉也将目光投过来。
“那我便看看小阿容说的更香的酒是……”秦聿笑着拍开封泥，等看到里面那东西时，却再也笑不出来。
酒里面，泡着好几只蛆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