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的气氛好了许多。
沈音容刚走进门便发现了,里面来回走着的人们面上不再是愁云惨淡,一扫之前的沉重,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现在离玲儿开堂审理还有些时辰,没有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甚至他们都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对青衣下了诅咒的玲儿就是凶手,她已经被抓了,不会再出事了。
人总是那么容易就放松警惕。
沈音容看了下正在练习唱戏的几个小生,未染颜彩的面庞稍显稚嫩,然动作间已是十分纯熟,想来只差上场的经验了。
“阿容,过来。”
沈音容应了一声,转开目光提步走了过去。
班主正在打理近来梨园里的事务,听闻魏沉和沈音容过来,急忙将人请进客堂,奉上新年的春茶。
“世子,公主,请坐。”
“班主客气了,我就是送朋友回来。”
“哈哈,婉婉能有您这样一个朋友,是她的福气啊!”班主笑了两声,然眉目之间的愁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魏沉抿了一口茶,道:“班主这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
班主顿了顿,说:“不过一口粗茶罢了,哪比的您那的半分呐。”
魏沉面色依旧淡然无虞,将茶盏放下道:“今日案子开审,您要不也去看一眼?毕竟玲儿可是你梨园的人。”
班主一顿,面上浮起一抹沉痛和挣扎:“自然是……要去的。”
沈音容听着两人的话,看了眼后院的方向,道:“班主,前些日子进牢的人都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受了些惊吓,正在休息。”
沈音容手中的动作一顿,声音放轻了些:“哦?只是受了些惊吓么?可本宫怎么听说,有人在牢里受了重伤呢?班主,我可是把大夫都叫过来了呢。”
沈音容这是第一次摆出皇家公主的架势,“本宫”这称呼一出口,就连魏沉都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嘴角微扬。
小丫头也有利爪。
班主看着这位公主,虽然他早便听说过嘉德公主流落在民间十余年,却没想到她的气势却是半点都不缺,尤其是那双黑眸,明明是笑着的,却是流动着微冷之意。
若说魏沉的眼睛是极寒之冰,那沈音容便是这冰微融时的冰水。
班主脸上讪讪的:“确实有一个人受了伤,是我管教不严,让公主笑话了……”
官府的人没动手,自己的人却是先窝里反,还动手将人打成重伤,这种极为丢脸的事,说轻了就是他管教不严,往重了看,就是这梨园的戏子都是些入不得台面的。
沈音容冷着脸点点头,起身让木香带着大夫便往后院而去。
后院东边一般是男子的住所,而玲儿的哥哥,便是被单独放到了偏房里养伤,沈音容作为女子自然是不太方便进去,魏沉便带着大夫进去。
玲儿的哥哥也不过十八年纪,本来是个俊朗小生,如今却是带着青於红肿,身上的伤也只是用白布草草裹着。
那大夫一看便狠狠皱眉:“这都伤成这样,连药都不给熬?哎,看这些伤,要不是平日里练得勤底子好,怕是什么时候过去了都没人知道!”
一边念叨着,一边将那些敷衍的白布,看到下面流脓的伤口,更是眉头一竖,抖着胡子骂起来,听得外面的沈音容一阵烦躁。
这得伤成什么样了啊……
正胡乱想着,却突然听见魏沉低冷的声音:“阿容,你进来看看!”
出什么事了?
魏炎将人都清了出去后才让木香带着人进来,房间里药物和死血混在一起的杂乱味道让沈音容不自觉地皱紧了秀眉,疑惑地看着魏沉,只见他面色沉冷,五指蜷握。
“其他都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这旧伤得看好了,不然极容易引起高烧。”
沈音容点点头:“劳烦大夫了,木香,和大夫去抓药。”
“是,公主。”
大夫走了后,房间里只剩下魏沉与沈音容两人。他没说话,只是在沈音容的目光下托起玲儿哥哥的两条腿,悬在空中动了动。
刚开始时沈音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等她细细看了之后,微愣。
按道理说,两条腿若是悬着,脚掌心应该向下才对,可是玲儿哥哥的左腿,脚掌心却是往外撇着的。
“旧伤导致的?”
魏沉点点头:“只有骨头受过伤的人,才会这样。而且,”魏沉盯着左腿膝盖那处正在流脓的旧伤,眸色深深,“我在之前木偶案里,看到过和这一样的手臂。”
沈音容心下大惊:“你是说他的膝盖里有铜钉?”
“只是猜测,需要证实。魏炎!”
“主子。”
“去找一个对骨科拿手的大夫来,找人看着这里。”
“是!”
魏沉将人好好放下,看着沈音容,道:“走吧,府衙那边到时间了。”
“好。”
梨园青衣被人诅咒的事早便传了个遍,一大早,衙门便聚了好些人,都想看看这个“心思歹毒”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然而等玲儿被带上来时,全场哗然。
“弄错了吧?”
“是啊,怎么会是个小姑娘/”
“看样子不像啊……”
“威——武——”
威严的声音将嘈杂盖了下去,人们皆安静下来,看着里面的场景,眉目间满是好奇。
沈音容和魏沉就坐在侧边的屏风后,听着王弯拍下惊堂木,,按着惯例询问着玲儿。小姑娘从未上过公堂,现下害怕得很,然眼角触到后面沈音容安抚的目光,心下大定。
“本官且问你,你为何要做下那等恶毒之事去咒害同伴?”
对于王弯这样处理刑案的官员,一向是对诅咒之事十分不屑的,且从来不信,然而今天昨日搜出那些布偶时,魏大人却让他按程序来走,今日一定要进行公堂审讯。
所以他就算不信,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玲儿抬起眼睛看他:“我没有,没有诅咒伤害同伴,更没有做那些布偶。”
王弯一愣,紧接着便是面上一怒:“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堂翻供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也不常见啊。
当下外面更是热闹起来,皆在讨论着这场极有意思的翻供。
王弯心下烦躁,却碍于旁边坐着的魏沉,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拍了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又看向玲儿:“那你昨日为何要承认?”
玲儿老实答道:“昨日小女有些害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于是乎,这就是一场不知所谓的闹剧。
沈音容看了看魏沉,再看了眼外面杂乱的人群,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要玲儿当众翻供?!”
魏沉笑了:“阿容真聪明。”
“啧……”
暗道了一声腹黑,沈音容转头认真地看着外面的人群。
这场案子真正的凶手,定然会亲自到现场来确认,而玲儿当场翻供,他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
“阿容,看你左边。”
“左边?”沈音容顺着看过去,却见到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发髻上戴着白绢花,眉目间满是阴沉,嘴角向下撇着,看上去更显刻薄。
段家夫人,段风的母亲,那日潇潇拦棺大闹时,就是她在送灵。
“她在这做什么?”沈音容不解,段夫人不应该最讨厌梨园中人么?
魏沉双眼微阖,轻声道:“自然是来看看仇人会有什么下场。”
“难怪看见玲儿翻供,脸色这么难看。”正嘀咕着,却不防额头却被敲了一记:“傻丫头,我让你看的是段夫人后边的人。”
“啊?”沈音容看向段夫人身后的女子,无所谓道:“那不就是玫香吗?玫香作为梨园中人,来看看同伴不是很正常。”
魏沉正起身子来:“是正常,可她方才听到玲儿翻供的时候,紧张了。”
这着实不正常。沈音容心下一冷,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
眉间紧蹙,手指紧紧扭着。的确是紧张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走吧,结束了。”
“唔?哦。”玲儿翻供,且她只是一个小孩,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这场闹剧便只能以此收场,而潇潇和可儿的案子,依旧没有结束。
沈音容事后随魏沉一道去看了下那个人头。
着实是很惨烈的样子,可儿活着也许从未想到过,自己死后会如此不得安宁吧?
她见多了尸体,但这种处理的,还是第一次。
“除了腐臭味,还有一股很浓的烧焦的味道,别的……闻不出来了。”
魏沉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外面魏炎却忽然进来:“大人,你要找的大夫已经在梨园等着了。”
魏沉点头:“走,我们去确认一下。”
“好。”
梨园里的人是知道玲儿被带走的事情的。
那日除了诧异和不相信,紧接着便是浓浓的鄙夷和愤怒,特别是个别脾气不好的,还打了玲儿几巴掌。
如今她回来了,收到的却满是恶意。
“她怎么还有脸回梨园?”
“就是,我看班主就应该把这种人赶出去!”
玲儿才没去管别人说的是什么,只抹着眼泪,站在房间里,看着大夫满头大汗地摆弄着哥哥的腿,不知道在做什么。
魏沉和沈音容皆是一脸沉色,看着大夫从那腿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东西,放到瓷碗中,叮当一声。
清水洗去了表面的血迹,逐渐显出原有的模样。
沈音容面色一变。
铜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