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姑娘，那是糖不是盐。”谢无衣手把手的教君离做菜，但她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到目前为止，能够看得到的进步就是不会再把院子给烧了。
“要不……姑娘还是别学了，小生会做饭，不会饿着你。”饶是谢无衣的耐心再好，后来也坚持不住了，想骂又不能骂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君离一瘪嘴：“你小看我啊……”
才说完，忽然噼里啪啦一阵，炤台前的锅碗瓢盆都落了地，谢无衣回头苦笑：“小生没小看你，你不要生气啊……”
然而没有回复，他急急跑过去，愕然一惊，但见女子躺在炤台边，紧闭双眼，任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应答。
他连忙将人搂起来，抬眼四处看，是中了暗器吗，有武林高手出没？
不至于啊，他一个小老百姓招惹不到武林中人啊。
“食物中毒？”他又想，以君离的手艺，她做的饭菜的确可能把自己毒死。
但问题是饭菜还没出锅呢。
亦或者是生病了，突然犯困了，不管怎样，他先将人抱进卧房安放，刚盖好被子，院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是一脸慌张的宋沉：“我家里有个病人，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去请大夫？”
他一愣：“这么巧，我家里也有一个。”
的确很巧，生死咒的两端，一人伤另一人也伤。
“你且留心看着两人，我去请大夫吧。”谢无衣又道。
大夫请来先去了宋沉那里，老郎中摸着脉搏皱着眉，直直探寻了好半天，最后奇怪的望宋沉：“敢问这位……是男是女？”
宋沉瞪大眼睛，秦暮长的是不错，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人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悦。
老郎中抚着花白胡须，面露难色：“非我玩笑，只是这脉象，是喜脉啊。”
“胡说八道。”宋沉黑着脸，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靠近床边一掀被子：“你看清楚了，这儿躺着的，是如假包换的男子汉，你听说过男人有喜脉的……吗？”
话没说完，掀开被子的一刹那，却忽然惊住了。
那躺着的人，肚子微有凸起，在薄衫之下尤其明显。
“大小约莫有四个月了。”郎中又说。
“这……”他呆住，难不成秦暮真是个女的？
他连忙去拉床上之人的衣襟想要一探究竟，刚拉了一下，惶惶停住，如果他真是个女的，自己此举岂不是登徒浪子的行为？
又过了片刻，他渐渐回过神来，细想与秦暮相遇种种，松了口气，不，不可能是女的，他还不至于男女不分。
但是，男子为什么会有孕？就算是鬼差，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异事。
他迅速思索着，从山魅的幻术到对他们的攻击，一丝疑惑闪过，刚刚有了些眉目，老郎中递过来两张方子：“这两个，一个是安胎的，一个是落胎的，你们自己商议吧，我还要去隔壁呢。”
伸手接过来，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不管什么原因，好像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是关键。
老郎中踱着步来到了谢无衣家。
隔着薄薄的帘子一探脉搏，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小心翼翼的问：“这里面躺着的，是个女子吧？”
谢无衣有些委屈：“这姑娘长的也不像男人啊？”
“那就好，那就好，这回正常了。”郎中松口气：“尊夫人有喜了。”
说罢轻快的起身，迅速的写了一张方子：“这是安胎药，每日煎服，注意休息，切记不能提重物……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喂！”
叫了半天，谢无衣终于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什么有喜，她还没有出阁啊？”
老郎中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明白明白，但你既然做了，就得负责啊，年轻人我可要劝一句，不要做了负心汉……”
“我自然会负责，但问题是……”
问题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老郎中走后，谢无衣坐立不安，在屋里徘徊了好半天，最后撸起袖子，背了一把菜刀推门，那个真正的负心汉在哪里，他一定要把人抓回来！
走到门口，菜刀掉了，弯腰去捡的刹那，他忽而冷静了下来，站定细想了会儿，负心汉既然负心，就必定不会将她放在心上，那么抓回来是不是也没什么用？搞不好还惹一肚子气。
思索间，正好看见宋沉匆匆忙忙的路过，他叫住了他，见宋沉拿着药方子，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彼此惊愕，他们的病人竟然是同样的症状，同时昏倒同时有孕，这是怎样的巧合啊。
不过宋沉内心很苦楚，那君姑娘起码是女人，这病症起码能说出口吧，他那个……都不敢对外人说名字。
相聊一番，宋沉离去，谢无衣的冲动也慢慢的消失了，卸下装备，回到君离的房间，用热水帮她插了脸颊与双手，而后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小镜子跳了过来：“你要帮君离养小宝宝吗？”
“她如果自己养不了，我应当要帮忙的。”他想也没想的点头。
“小宝宝又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要养啊？”
“君姑娘自己都是半大孩子，我估计她养不好。”
“就因为这个？”
“嗯啊。”
“那你怎么养呢，你会和君离成亲吗？”
“不会，我不与她成亲，我此生不会成亲的。”
小镜子沉默了会儿，疑惑的说：“这算是人类的哪一种情感呢？”
“人类的情感很复杂，我说不好，你也不要学。”他说着，摆了摆手，担忧的站起身：“但有孕归有孕，这一直昏睡不醒又是怎么回事呢？”
推门而出，夜已沉沉，他披了一件外衣，靠在廊下出神，白日里掉的菜刀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多么年，今日头一遭不淡定，此下也鲜有的手足无措。
郎中说身孕是四个月，算下来，四个月之前，君离已经来到了他家。
那就是他没保护好她了，他仔细将这几个月能想得到人过了一遍，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忽的一拍脑门，想起个问题。
初听身孕之事，光顾着着急了，没有细想，现在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其实应该相信君姑娘啊，脉象有喜最后只是虚惊一场的例子太多了。
他立即又去请了其他的大夫，检查的结果还是一样，可是他一旦认定了要相信君离，就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了，于是翌日清晨又请了一堆的大夫来。
隔壁宋沉被这动静惊醒，锅里还煎着药，他盛好了药，递到秦暮床头，犹豫了一番，掰嘴要给他喂下。
正在这时，谢无衣来敲了门：“让我看一下你这位病人的症状，我觉的怀孕之事太蹊跷，今儿有位大夫说，或可能是专属女子的瘟疫之类，我觉得有些道理。”
宋沉将药碗放下，叹了口气：“专属女子的瘟疫……估计是不太可能。”
“那你好歹让我看看她是什么症状，可有相似之处？”
“你不用看了。”他只觉无颜面，也不确定谢无衣是否能接受，推着他往外赶。
谢无衣只好离开，无意中瞥见床头的药碗，顺势又问了一句：“你给她喂什么？”
“落胎药啊，要不然呢，生下个孩子来岂不是丢人。”
谢无衣怔了怔，语气里忽而不悦：“小生觉得一点儿也不丢人，反倒是那种拍拍屁股走人，现在为了不想担责任还要枉杀胎儿的人才丢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解释，这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好么？
“这是你家的事，小生不便干涉，但小生言尽于此，希望你能三思。”谢无衣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拂袖而去。
回到自家，心中不快，忽觉的落寞非常，时而担忧，时而又难过，阳光照在君离的面容上，映衬着那张脸虚幻的仿佛不在凡尘，他微微一叹，只觉八百年的人间游走，就要前功尽弃。
天亮的时候，许轻蝉来了，一进门，见谢无衣守在床边打盹，她的脚步微顿，悄悄拍了拍他：“我不是跟你说过要离她远一些吗？”
他揉了揉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卧床不起小生也不应该照顾，任由她自身自灭，这是你希望的？”
许轻蝉咋舌，不知道怎么回应。
过了会儿，又听他说：“小生答应过你，不会离她很近，但也定然不会放之不管，她遇到的所有危险与困难，小生都会管。”
许轻蝉又怔，想从那张脸上看穿什么，好半天之后，却是徒劳，她只好定了定神，掀开帘子，拉起君离的手探了探，不一会儿，目光往隔壁瞥去。
又去了隔壁的院落，不用给秦暮把脉，只望着那凸起的肚子，凝眉深思：“他肚子里是瘴气。”
“对呀，一定是的，我早该想到的！”总算碰到一个明白人了，宋沉差一点就感激涕零。
“是山魅攻击到他的腹部造成的，但是山魅怎么敢攻击他？”女子又说。
“他们被操纵了。”他回应：“这洛阳城看来是卧虎藏龙，还有大神在。”边说着，边回忆地府记录的文案：“魅是由山鬼造出来的，山鬼又与山神一邪一正，本领不相上下，世间能操纵魅的，不是山鬼就是山神。”
“可山神是天庭正儿八经封的神仙，除非他想受天庭责罚来个飞灰湮灭，否则不敢与这些邪魅之物为伍，所以我想，定然是山鬼问世了。”他又一本正经的分析，然后叹气：“区区山魅就已经让我束手无策，要真是山鬼出现，我只怕……倾地府之力也斗不过啊。”
他想的倒是明白透彻。
身边女子却一瘪嘴：“什么神啊鬼啊的，山中随处都是山魅，我又不是没见过，毛茸茸的像个兔子一样，他们只会变瘴气，区区瘴气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说罢，一昂头：“我这就去捉一只山魅来，叫它吸走瘴气，给你这个鬼差开开眼界。”
而后，折回到谢无衣这里，神色却没有了刚才的自信。
她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君离，看到最后，淡淡的回头说：“要是我这两天没来，往后你给我好好照顾君丫头，但我警告你，不许对她有非分之想。”
谢无衣听的云里雾里：“这两天……具体是多少天？”
“就是两天……不，三天吧。”
“你这话像是在交代遗言，此去可是有什么危险？”
“不知道，反正……要去会一个我打不过的人。”许轻蝉摇摇头：“要是运气好呢，那人良心发现，或许君丫头就有救，运气不好的话，他们就醒不来了。”
说到此又暗暗埋怨，早说了生死咒有危险。
“既然是危险之地，小生和你同去。”
“你又不会打架，去干嘛，给我拖后腿吗？”她微一叹，其实想说：你要是跟着我出事了，君丫头不砍死我？
话至嘴边换了语句，想起同人不同命，都是她身边的人，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心里没来由的酸了一下。
知府衙门，门前新挂了两张门神，顶上还有个八卦镜，提示一切牛鬼蛇神不许进入。
许轻蝉只好转到后门，穿墙而进，来到粱微澜休息的偏厅，见他正在翻看公文，她定了定神，上前一跪：“拜见山神大人。”
粱微澜缓缓抬眼，盯着她的面容看了好一番，勾起嘴角：“好一个美人。”
她心中一慌，原是做了送命的打算，现在莫不是还得她送点别的？
那还不如直接送命！
“区区一个小精怪，能知本神身份，不简单。”粱微澜放下公文，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来何意，秦暮好歹在府衙做过我的下属，我没有想为难他，至于姓君的……我更不想和她有瓜葛，是秦暮自己闯入我的禁地，他发现了一些秘密，我不能让他醒过来。”
许轻蝉小心翼翼抬头：“秦暮自作孽，您怎么处置都行，但是君离……”
“她自己施的生死咒，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就没办法了？”粱微澜显然不肯放过秦暮，但是秦暮不醒，君离就醒不来，她面露担忧之色。
在进门前她还想着拼尽全力殊死一搏，然而见粱微澜气定神闲，半点动手的姿态都没有，正因如此，越发显的气场之强，让她的气势没来由的弱了下来，也立时明白用蛮力是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你走吧。”对方冷声道。
她无奈的起身，此时走了，自己的命倒是不用送了。
但想了想还是不甘心，走了两步又回头：“除了您，山魅的瘴气没人能解，我走了，还能找谁去？”
粱微澜看着她，一声冷笑：“你就这么想救她？”
“我的命是她给的。”她的目光坚定。
“呵，天大的笑话。”对方嗤之以鼻：“你有命吗？”
她一怔，是的，她是人偶与人皮相结合的，哪里有生命？可是她是有灵识的，灵识不就是她的生命吗？
“若想救她，也不是不可能。”静默之下，又听对方道。
她连忙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忽然一痛，是被眼前之人捏住了。
“你的皮相不错，我很是喜欢，你留下，我放过他们。”
“山神大人……留我做什么？”她被捏着下巴，说话不太利索：“我只是……个木头，没有趣味。”
对方的眼眸闪现无尽凉意，一字一句的道：“我要你……的脸，把你这张人皮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