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
林君驾着车子从东三街一直游荡着，没有目的。
距离拿到离婚证，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心里完全没有波澜了，想起之前李文宇提出离婚时情绪失控嚎啕大哭的自己，林君不禁失笑，不过十日，竟恍如隔世。
再往前就是林君的母校W大了，她最好的青春岁月都在这所从学校里度过了，和李文宇相识恋爱亦是在这里。
林君将车子停在路边，拿起副驾驶上的大衣，边走边穿上，还是有一些凉意的，和心情无关。学校正门往里是一块巨型的石头，石头上刻着校训：谦虚恭敬砥砺前行。林君习惯地向左边行进，左手边是一个读书长廊，很多学生在里面读书，也有一些情侣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长廊的后面是W大的图书馆，林君最喜欢的就是在图书馆里，当年就是在图书馆做义工时认识的李文宇，两人一见钟情，真是当时的一段佳话。
似乎是到了午饭时间，大家都纷纷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林君站在那里，看着匆匆的人海，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去的种种再次涌现出来，两行热泪流下来，她还是哭了。七年的感情生活，就这样以离婚收场，好像一场修行，离婚证书就是结业证书。
林君走到林荫大道，在长椅上落座，高大的法国梧桐已经泛黄，落叶铺满了整条大道。手机响起，林君掏出手机，是好友王鹿菡的来电。
“在哪呢？”王鹿菡关心的问。
“散步呢，没什么事。”林君尽量淡然。
“我下午没课，一起喝茶吧。”
“我下午有手术，改天吧。”
“你......一向都要强，我也不安慰你了，反正怎么你也得难过几天，过了这段就好了，只是你要发泄要喝酒或者别的什么，都记得叫我。”
“我是医生，我还要拿手术刀，我怎么会去喝酒，放心吧。”
林君挂断电话，似乎清醒了不少，站起来，快步向校外走去。她笑自己三十几岁还在伤春悲秋的矫情，竟然差点忘记下午两点有一台手术要做。距离手术时间只剩一个半小时了，启动车子，掉头向医院行驶。到了中兴路红绿灯的时候，林君眼看着一个正在穿过马路去学校的
小女孩被闯红灯的轿车撞倒在地。路人纷纷跑过去，林君也马上下车跑过去，“我是医生，我是医生，麻烦大家让一让。”林君跪在地上，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旁边跪着的应该是学校的老师，吓得大哭，不停叫叫着“宁宁，宁宁。”她掏出手机打了单位医院的急救电话，很快救护车到达，林君对路人说“看好肇事车辆，等警察过来，谢谢各位了！”路人纷纷应允，然后她抱起孩子上车。“马上止血，然后联系中兴路小学，把她的家长叫过来。”很快抵达医院，林君的心一直悬着，出来接病患的是创伤外科的冯晓利，“林医生，什么情况?”
“车祸，鼻腔一直在流血，我怀疑颅脑有损伤，冯主任，两点的植皮手术你来做吧。”
“好，放心。”
林君利落专业的操作，很快确诊小女孩颅脑损伤，右手臂骨折错位，另外全身大面积皮肤擦伤，必须马上手术。不一会，小女孩的父亲赶来，他高高瘦瘦的，古铜色皮肤，一袭深色的风衣，满头大汗，像极了鲜衣怒马的锦衣卫，这是林君对他的第一印象。
“孩子必须马上手术，来不及讲太多，我会尽全力，但是你要签手术单。”林君将手术单摊在程少凯面前，例行公事一样的说。
“医生，我女儿现在有意识吗？”程少凯的声音很低，似乎已经心力交瘁。
“没有，我是这个医院的创伤外科副主任，我做过无数场这样的手术，我一定会尽全力的，你必须马上签字，时间不等人。”林君尽量安抚，她知道此刻的他该是最心疼的人。
程少凯顿了顿，赶紧签字。林君拿回手术单，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走进手术室。
对于程少凯来说，这种心痛欲死的感觉已经有过一次，两年前妻子也是因为车祸进医院，女儿宁宁才四岁，他也是这样签了字，然后就在走廊里等了四个小时，最后看着妻子蒙着白布被推去太平间。他真的太害怕了，那样心痛的感觉，就像死过一次一样。
程少凯数着，护士一共送进去两次血浆，每一次护士都会跟他说一句“放心”，这让他慢慢的没那么紧张，大概三小时后，手术室灯暗下来，林君一脸疲惫的从手术室走出来，小护士微笑着说：“我们林主任可是我们院的一把刀，她亲自主刀的手术还没有失败的。”程少凯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直看着林君，目不斜视的看着。林君知道他在等她的结论。
“你女儿没事了，手术很成功，再过八个小时就可以醒过来了。”
程少凯鼻子一酸，终于哭了。这三个小时的等待，就像生死轮回一样，揪着他的心肺五官，他甚至想过如果女儿救不回来了，他也不会独自活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年轻果断，自信利落，她气定神闲的让他放心，她说会没事的，就真的一切顺利。程少凯擦去眼泪，对林君说：“林医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林君笑着点头：“应该的，我先去休息一下，一会再过来。”
林君休息片刻，去食堂简单吃了饭，今天是她值班的日子，照例查房。走了一圈下来，径直去ICU，程宁还没有醒过来，林君看了看她的数据，并无异常。她回头看到程少凯一直在看着她，她知道他是想从自己的脸上确定女儿的情况。程少凯身边多了一位女性，林君知道应该是程宁的母亲。
程宁是在当天夜里十点一刻醒过来的，林君接到通知便马上赶到病房进行检查，一切正常。宁宁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很安静的配合着，一直盯着林君的脸。林君温柔地笑了笑，说：“宁宁醒过来后是不是觉得没有力气？”宁宁轻轻的“嗯”了一声，林君又说：“爸爸妈妈都担心宁宁呢，过一会咱们去普通病房，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妈妈，妈妈，妈妈。”宁宁说着，眼泪就出来了。林君吓了一跳，对身边的助手说：“观察一晚，明天就可以移去单人普通病房了。”她走出病房，对程少凯和他“爱人”说：“孩子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她很想见妈妈，程太太，想必你也很着急，稍等半刻。”程少凯和“爱人”对视一下，“爱人”笑道：“医生，您误会了，我是程总的秘书，我叫刘丽。”林君心想难道是老总看上了风华正茂的女秘书，抛弃了糟糠之妻？“哦，不好意思，孩子一直说着要见妈妈，程先生，你没有告诉她吗？快点叫她过来吧。”程少凯仍然沉默，刘丽拉着林君走到一边，悄悄地说：“医生，程太太已经去世了，两年前，也是车祸。”林君一怔，才明白了程少凯的一系列反应，原来竟然有过这样的经历。宁宁应该也是一直在想着妈妈，九死一生，潜意识里还是叫着妈妈，宁宁的妈妈一定是个很好的妈妈。
宁宁转移到普通病房已经是翌日的九点，林君已经到家呼呼补眠了，好像昨天的离婚事件已经完全忘记了，工作果然可以治愈情感挫折。中午的时候，被手机吵醒，林君根本就没有睡醒，不情愿的接起电话：“喂？”
“林医生吗？”
“哪位？”林君的职业素养很高，马上清醒过来。
“我是程少凯，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宁宁一直在吵着见您。”
林君惊讶的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什么？”
“宁宁把您认成了，妈妈。”程少凯尽量压低声音，但是林君却觉得这句话比雷声还要大。
林君赶紧起床洗漱，化了淡妆，穿了条黑色的西式长裤搭配一件墨蓝色的缎面衬衫，外套依然是毛呢风衣。快速赶到医院后，林君直接去了宁宁的病房，程少凯正等在那里，见到林君表现得很是歉疚，“真是不好意思，您昨晚值班，今天又叫您过来。”“没关系，帮我拿一下。”林君把皮包递给程少凯，走进病房，“宁宁！”宁宁马上笑了，回应道：“妈妈！”林君叫了服务台，让他们拿来宁宁的病例，并无异常。又问宁宁：“宁宁，你记得你现在几岁吗？”宁宁回答六岁，林君又问她现在读几年级，宁宁回答一年级。程宁虽然伴有脑震荡，但是并没有失忆的症状，可是为什么她把自己认成妈妈呢？林君疑惑的看着程少凯，希望可以得到线索，程少凯慢慢地说道：“你确实有点像她的妈妈，尤其是眼睛。”什么？林君瞪大双眼，这家伙居然认真看过她的眼睛，真是一对奇葩父女。可是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刚刚护士长也说了，这孩子连饭都不肯吃，哭着吵着要妈妈喂才肯吃。林君俯下身子，摸着宁宁的脸蛋说：“听说宁宁不乖，连饭都不吃，宁宁受伤了，一定要补充能量才行，现在我们吃饭好不好？”宁宁点头，程少凯放下林君的皮包，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粥端过来，林君慢慢的将病床摇起来，二人就像一对照顾生病孩子的父母，温柔且耐心。程少凯打开温热的粥，用勺子搅了搅，林君自然地接过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翼翼的喂她吃，不一会儿就吃了半碗，程少凯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又难受又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