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冬日的寒冷尚未尽数消去,浮玉山的生灵们便迫不及待地欢腾着迎合春日。
浮玉山下奚家村内,处处洋溢着褪去笨拙冬装的孩童们的欢声笑语。
“老头子,篱笆里的兔子又跑出来了,快捉回来!”厨房里忙碌的大娘手上拿着刀切着菜,眼睛瞧着院子里又偷跑出来的小白兔两三只,就怕它们跑出去被调皮的孩童抓去烤了。
“来了来了,别叫了。”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精神奕奕的大爷,三两步走到兔子身侧,揪起兔耳朵随手放进了篱笆围着的圈里,看着篱笆里十几只白白胖胖的大白兔,嘟囔道:“哎,阿暮一走就是二十多年,除了每年送的东西,一点音讯都没有,这阿白曾曾曾孙都有了……”
阿白就是这些大白兔的曾曾曾曾奶奶。
“嘟囔什么呢,快过来看火。”
“知道了,阿秋也不多待些日子,留我们两个老家伙在家里,多寂寞啊……”
院子里归于平静,没什么温度的阳光下飞出一只凤蝶,黄绿的花纹外缘有黑色宽带,前翅黑色宽带中嵌着八个黄色的新月斑,后翅六个,其后方的蓝色斑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凤蝶在篱笆上空徘徊了一会,煽动着美丽的翅膀朝厨房飞去,静静地在窗口停留了一会,才似恋恋不舍的离开,朝着浮玉山的方向去。
——
浮玉山内的春日似乎比别处来得更早,入目皆是翠绿。
一身白衣的浮玉不紧不慢的走在浮玉山的小道上,瞧着变化不大的浮玉山,仿佛下一秒,一个脸上带着小梨涡笑起来格外可爱的姑娘就会出现在路的那一头,语气欢乐的与他说各种有趣的事。
一路行至一棵遮天蔽日的芙蓉树下,树杈无风自动,好在新发的嫩芽坚挺,并未掉落下来。
“好久不见。”浮玉浅浅的勾了勾唇,走过去靠着树干坐下。
大树摇了摇树杈,似乎在和浮玉低语。
浮玉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道:“我知道的。”
“阿暮不会再回来了,她是人,和我们不一样。”
大树似是感觉到了浮玉的低落,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只能安静的陪着他。
过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晃了晃枝丫。
“阿月?”浮玉想问一问,它不是陪着阿暮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这些年阿暮过得好不好?那户人家待她如何?
可是要怎么开口?二十年了,对于人类来说二十年的时间很漫长。
他想再如何,都晚了。
浮玉想着,就见一只熟悉的凤蝶拍着翅膀轻盈的飞了过来,落在了他头顶的枝芽上,身体直接变色,和树杈很自然的融合在了一起。
浮玉:“……”
这么没有良心的么?
便是没有见过他,气息总不会忘记吧?
浮玉挥手,将凤蝶拢在手心,颦眉道:“阿月,你怎么这般不争气,二十多年过去了,竟还不能化形,若是阿暮知道了,定是要取笑你笨了。”
当初阿暮在毒蜘蛛手下救了这只濒死的凤蝶,他瞧着还是小孩子的阿暮哭的伤心,便分出一缕功德将其救了回来,这凤蝶也算有机缘,就此生了神智,若不懈怠,凭借功德,十年内便可化形,却不想这都二十多年了,还是这副样子。
挣扎的凤蝶听到这句话便老实了起来,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就是不搭话。
一人一蝶一树,就这么安静的待到了月上中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浮玉的原因,今晚的月华格外的大方,不嫌多似的往下落,凤蝶和大树很快便入定吸收起来。
直到第二日日落西山,再醒过来便没有了浮玉的身影。
被放在地上的凤蝶抖了抖翅膀,正准备飞到枝丫上,只觉得翅膀碰触到的什么东西一股脑的钻进身体里,整只蝴蝶舒服的不行,触角都缩卷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大树下便多了一位身穿黄色衣服的姑娘,黑色扩边,下摆绣着蓝色不知名的图案,一双宽袖同样带着蓝色花纹,风扬起时宛如凤蝶美丽的翅膀。
脚踩同色短靴,外侧均绣着的蝴蝶与适才的凤蝶一模一样的。
额间坠着一颗水滴状的蓝色抹额,发间别着一株精巧的蝴蝶簪,一看便不是凡品。
凤蝶不自然的伸出手摸了摸额间的抹额,一脸懵逼。
大树动了动枝丫,凤蝶抬头看去。
只见枝丫上挂着一个素白色的锦囊,一瞧便知晓是浮玉的东西。
“给我的?”
得到了大树的回应,凤蝶伸出手去取锦囊,却被忽然动作的大树划破了手指,一抹血液直接落在了锦囊上。
凤蝶的神识瞬间被锦囊吸纳,瞧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才深吸一口气退了出来。
她虽只接触妖道十几年,却也知晓里面东西的分量。
“谢谢。”
凤蝶这好处接的不明不白,虽然心里有点猜测,但还是决定诈一诈大树。
“这太贵重了。”凤蝶假模假样的道,伸出手摸了摸大树。
大树大概知晓凤蝶要走了,难得勤快了一回,开口:“阿暮还好么?当初你跟着阿暮走的,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十七年前凤蝶回来之后情绪低落不言不语,似受了很重的伤,他便没敢多问。
这些话,是替浮玉问的。
凤蝶敛下睫毛,抿了抿唇:“她很好。”
大树以为凤蝶想念阿暮,转移话题道:“便是看在阿暮的面上,这些便不算贵重,你收着便是。”
“他对阿暮……”
“人妖殊途。”
凤蝶闭嘴不问了。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爱情,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我要走了。”
“累了就回来。”
“好。”
凤蝶伸出手抱了抱大树,这才转身离开。
她记得这棵大树,儿时每次贪玩天黑还未归家的时候,她总喜欢睡在树下,很安心,那时候总觉得神奇,如今才算知晓,原来是被大树守护了。
可是大树问她好不好,能说什么呢?
说她根本不是嫁去了大户人家,而是被骗去为其亲妹换命,三年不见天日受其刨心割肉之苦千万次,原本娇俏的姑娘成了森森白骨,满含煞气不甘聚骨成妖,最终却还是被分骨镇压;
而跟着去的阿月为了救她,用尽了得到的功德馈赠,才保住了她魂魄不散,让去其身屈于识海,如今仍旧昏迷不醒……
“对不起,她是我的亲妹妹。”
“贱命一条,能够替我女儿去死,这是你的福分。”
“天谴?不过蝼蚁罢了,也敢威胁本道!”
“太好了爹爹,我不用死了,我能活着了!”
“竟是成妖了?!妖又如何?看本道叫你灰飞烟灭!”
这就是口口声声悲天悯人的修仙之人啊。
可笑!
凤蝶眯着眼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睫毛翻飞如蝴蝶,唇瓣轻启宛如情人间的低语:“堂明山归一道人,得意城金樽山庄,莫昔时……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