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殷漫步在清远镇的街头,本是一刻钟的路,被她硬生生地走成了两刻。
自她七岁那年来到这里,已经整整八年了,当时穿过时空缝隙,她直直从百米高的地方掉落。是沉青山在齐云山一处山谷中发现身受重伤的她,将她背回了医馆,在沉夫人细心的照料下,一月后,她的伤堪堪才好,方能下地。
那时的她就如同一只警惕心极强的小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沉夫人却很是心疼她,这样小的人儿,是吃了多大的苦才会变成这样啊?是以她总是让沉睿沉香兄妹二人来同她亲近,渐渐地,沉殷才敞开心扉,也认识到,这个世界同她原来那个世界是不一样的,这里都是些普通人,他们温柔、善良,她不必时时防备那些吃人的怪兽,更不用担心会被绑住手脚,注射那些让人痛苦万分的药物。
她装作失忆,也开始隐藏自己的能力,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让她分外珍惜,她并不想被当成怪物来对待。
当然,她也在暗处悄悄打听那同她一起掉落山崖的怪物消息,只是一直以来毫无进展。
时间真快啊...
罢了罢了,本就是浮萍,不过是舍了自己一人的自由,就当是还了再生之恩。
沉夫人见沉殷回来,便将她唤到自己房中,拿出件淡藕色桃花纹桑蚕丝纱裙,对着她的身量比了比,开心地说道:“这是今日阿娘去给你做的新裙子,你看你,平日里不是蓝就是绿的,也太清淡了些,小姑娘就该穿的亮丽些,这颜色穿着就是好看。”
沉殷却是伸手抱住她,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肩颈处,诺诺说道:“阿娘向来眼光好,选的自然也是好的。”
沉夫人轻抚着她的后背,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异常,说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阿娘对我太好了。”
“那是,自己的女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沉殷转身偷偷擦了下眼角的泪,便拿着沉夫人给她的裙子便回房去了。
离别总是让人分外伤感,所以她并不想同他们来一场正式的道别。
沉殷简单地收拾了些衣物并一些零碎银子,天色渐黑时,她趁着无人,翻墙而出,来到之前那处住着老翁的院落门口推门而入。
老翁此时正在院内洒扫,他眼不能视物,所以对他而言,清晨洒扫与傍晚并无区别。
“姑娘来了啊。”他将手中的扫箸放下,摸索着进屋拿了个水壶与杯子,倒了杯水递给了坐在院中的沉殷。
“阿公,我就要走了,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收着,以后照顾好自己。”她将手中的银票塞到了老翁的手中。
老翁并不接,他跪了下来,磕头道:“姑娘救了我一命,又将我安置于此颐养天年,对我如同再生父母,我一瞎子,本就对姑娘无以为报,又怎再好要姑娘这许多银子?”
当初沉殷在镇上的郊外遇到老翁时,他虚弱地躺在路旁草丛中奄奄一息,看似很久未进食,询问得知是从燕魏边境逃难而来,家人也早就死光了,沉殷一时不忍,便将他救了回来,安置在此处院落中,只是并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她将老翁扶了起来,说道:“阿翁不必客气,遇到即是缘分,今日离别亦是缘分,你年岁已大,又不能视物,没有钱财傍身,要如何照顾自己,快收下吧。”
老翁心下大为感动,他不再推辞,只是说道:“姑娘这钱就当是寄放在此处,阿公便也一直在此处,待姑娘哪日回来,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晚上入睡前,沉夫人对沉青山说道:“总觉得今日殷殷有些不同,似是有心事。”
“哎,这几日为了那两孩子的事也是辛苦她了,明日你让厨房多做些菜,再炖些燕窝给她吃。”沉青山也觉得对沉殷有所亏欠。
结果第二日,夫妻二人还未起来,房门便被沉溪一把推开,她手上拿着一封书信,跑着哭喊道:“阿爹阿娘,长姐走了!呜呜呜...”
夫妻俩一听立马便掀被起来,沉青山接过沉香递过来的信,拆开。
“阿爹阿娘,感谢你们这些年来对女儿的养育。当初,你们不但救了我的性命,更是教会了我学会如何去爱自己,爱身边的人,让我感受到世间的亲情温暖,过往种种,如同再造之恩,今日女儿却不孝,同你们不告而别,倘若今生还能再见,女儿必将承欢膝下,以报恩情!女儿走了,一切安好,勿念!”
沉夫人也接过了信,看完后,同沉溪两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没良心的,有什么不能同我们说的,说走就走...早知道当初救她干什么,扔山里叫大虫叼了去不是更好!”
“呜呜呜,长姐是不是生我和哥的气了,所以才不要我们的...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捣乱了...”
此刻沉睿也站在房门外,他的伤并未全好,刚才也是听到妹妹的哭喊声才费力从床上爬起来,当听到长姐走了的时候,他的眼黯了黯,手指紧紧地掐住门框。
长姐...是不是...真的生我们气了...
沉青山在一旁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要哭了,殷殷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必然是知道咱们舍不得她,才不愿意当面说。她
大抵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办好了便会回来的。”
这一日,沉氏医馆闭馆一日。
去往上京的官道上,一辆四轮马车平稳地奔驰着,前后各有几名护卫骑马跟随着。
沉殷此时正与姬瑛一同坐在这马车里,说起这马车,正是那日她在镇上福来酒馆门口见到的那辆紫檀木做的马车,想不到时移世易,当初难窥一隅的马车,今日却任她打量。
车内宽敞通透,四周皆以牛皮制成的软垫包住,而他们身下则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毯上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糕点,一旁的青铜小炉里,焚着的沉香袅袅而上。
姬瑛半卧在马车里,后背垫着个软靠,姿态慵懒,手上拿着一本《三国志》在看。
这《三国志》并非经国治世之书,而是民间根据三国野史写的一本书,讲的大多是三国里的奇人奇事。
这本书沉殷早前也看过,里面故事甚是有趣,她心想:他竟也会看这种杂书。
小五坐在车厢外,同徐达一起赶着车。
“要不是咱们为了轻装简行,只这一辆马车,她又是个女子,否则哪能让一个平民和世子一辆车啊!”小五愤愤道。
徐达嘴上叼着根草,手上挥舞着马鞭,说道:“你干嘛总为难她,人家也不过是个小娘子。”
小五哼了声便不再说话。
姬瑛用余光看向坐在对面的沉殷,今日她将一头青丝都束于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分外英气,她听了小五的话,也不生气。
似是觉察到他在看她,沉殷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嘴角弯起,眼中灿若星辰。
“《三国志》中有一篇,李氏女再生说冥间事,讲的是有个姓李的女孩,病死两天后复活,醒来后告知父母在梦中被人领到一处类似官府的地方,里面刀山火海,关押着许多的奇人怪物,甚是恐怖,后来一个戴着官帽的黑脸判官说抓错了,便让使者将她送到了一条河边的船上,再然后她便在家中醒了来。沉大夫觉得,人死真的能复生吗?”姬瑛将手中的书放下,问道。
沉殷心想,时空都可以扭转穿越,更何况死而复生,但这话却不可说出口。
“在我看来,李氏女当时只是没了呼吸,但不代表就已经死了,有时候人体会呈现出一种假死状态,否则摆了两日的尸体,早该有尸斑了。他们只是无知罢了,以为是死而复生。”
“沉大夫果然见解独到。”姬瑛眉眼舒展,嘴角微微勾起。
沉殷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平日里那样清冷的一个人,笑起来却如同清风朗月,竟是这样的撩拨人心。
她觉得心跳有些快,两颊也有些微热,便垂眸道:“世子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