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黑暗，老鼠游荡。
这里是一座监狱。
一座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监狱。
两个狱卒在浓重的血腥味中行走，腰间锈迹斑斑的钥匙叮当作响。
“……你听说了吗？这儿新来了一个女人，还是个公主。”
“啊，你说那个公主啊，一开始的确漂亮的，但过了这么多天，被那么多人那啥过了……你还是别抱什么幻想了，要是实在憋不住的话，闭上眼睛爽一下也是可以的，喏，她就在前面不远。”
“哦……不过话说……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奇怪的声音？”另一个狱卒听了这话，立刻把刀握在手中。
“就是……‘笃笃’声，有点像木棍敲地面。”
两人立刻安静下来，在阒寂无声的黑暗里，只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有规律地响着。
“笃、笃、笃、笃……”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狱卒大喊道，同时用手去拍同伴，示意他发信号。
手拍出去，在原先伙伴的位置上，什么也没碰到。
一滴冷汗，自狱卒的额头流下，划过脸颊，滴在地上，溅起一点烟尘。
“笃、笃、笃。”手杖触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狱卒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自那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显现出一根精致的手杖，它就那么浮在空气之中，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
“朋友，”那声音在牢房中回响，辨不出方位，“请问【末裔公主】维尔莉特关在哪里？我找她有些私事。”
不待狱卒回答，那声音又说：“四号房吗……谢谢。”
……
“……约翰……约翰！”
狱卒猛然惊醒。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自己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看一遍。
“嘿，快起来巡逻，我们都迟到了！”
是个梦吗……
…………
“六……五……四……嗯，四号房，就是这里。”
牢房中有一个丑陋的人形生物，被用数条粗重的铁链缠绕着。听到外面前有动静，它木然抬头，愣愣地看着门前似真似幻的身影。
“……能说话吗。”明明之前人还在牢房外面，只是一瞬间，他就闪现在人形生物面前。
“这样不行啊……”那人说着，用手杖在它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
维尔莉特睁开眼。
入眼的是一堵肮脏的黑色墙壁，上面还有两只老鼠游嬉。
“噫~~！！”
维尔莉特一闪身从床上跳下来，龟缩在屋子的一脚。
“仆人！仆人呢！！救命啊！！！”
“笃。”维尔莉特听到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敲了一下，那两只老鼠便凭空消失了。
这时，维尔莉特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说它是人并不准确，它只有一个极为模糊的人形轮廓，握着一根精致的手杖，其他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但维尔莉特还是觉得他是人。
“你是谁？”
“嗯。”
“？……你叫什么名字？”
“……谁。”
“……”
算了，既然他不想说，问再多也没用。
维尔莉特大大方方地坐回床上，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人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你的生命。”
“？”维尔莉特仔细想了想，也不记得自己的罪过什么人。
海伦伯爵的女儿？拍了她一下屁股也不至于这么样吧……
“那么，你是来杀我的？”维尔莉特没有一丝恐慌，甚至还有些期待。
我这是怎么了？
“是的。”那人影回答道。
“呐，”维尔莉特略显调皮地说，“可以不杀我吗？”
“可以。”
“？”
这是什么杀手？这么不敬业。
只是……
“为什么我的屋子墙这么黑？这里是哪里？”
“监狱。”
维尔莉特一脸无语：“这里怎么会是监狱呢？”
“但这里就是监狱。”
“我怎么会进监狱？”维尔莉特问道。
“你怎么会进监狱。”人影问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维尔莉特突然问，“我美吗？”。
“美。很美。”
“噗嗤！”维尔莉特开心地笑了，“你可真会说话！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请。”
“从前有个国家，国家里有个贵族，他们是整个国家的统治者……”
“爸爸，爸爸？爸爸！”
坐在桌前沉思的男子猛然惊醒。
“饭都凉了，你怎么还不吃？”
他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女儿，身后还有几个女仆端着几盘刚热好的菜。
“女儿乖，爸爸不饿……”
话音未落，男子的肚子就已经发出哀鸣。
在女儿犀利的目光下，男子尴尬的笑了，“吃，我吃就行了。”
看到男子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女孩才放下心来，说：“那我先去楼下收拾东西了。”
待女孩走后，男子的笑容消失了，绝望的阴霾立刻浮现在他的脸上。
“女仆长。”
“在。”
“敌人很快就要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誓死保证公主安全！”
“很好。”
“可是主任您……”
男子没有理会女仆长，像个木偶一样，呆滞地望着窗外。
……
“喂，你窸窸窣窣地说什么呢？我都快讲不下去了。”
人影的脑袋似乎动了一下，然后说：“唱歌的人不是我。”
维尔莉特气鼓鼓地看着他，说：“我生气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我就继续讲。”
“请。”
维尔莉特站起来，凑到他身边，有些扭捏地问：“我干净吗？”
“干净。很干净。”
“我不是说身上脏不脏。”
“我知道。你很干净。”
“真的？”
“真的。”
“你可真会说话，”维尔莉特似乎非常开心，她坐了回去，说：“那我继续讲了。”
“女孩收拾完东西，女仆长把她带走，去了远方……”
“女仆长女仆长！我们要去哪里啊？”女孩以为这是一场旅游，欢快地问。
“乖，到了你就知道了。”
“女仆长女仆长！那里好玩吗？”
“好玩，好玩……”
“女仆长女仆长！为什么我们要坐车，而且还这么破？”
“……体验生活……”
“女仆长女仆长！你好像有心事？”
“啊……没有没有。快上车吧。”女仆长伸手把女孩推进车里。
破旧的车搅起灰黄的尘土，在路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夕阳的辉光中。
……
“喂，你唱歌声音太大了，我都讲不下去了！”维尔莉特瞪了他一眼，却突然变得有些惊讶，“咦，我怎么感觉你清晰了不少，之前都看不清脸的。”维尔莉特说。
“你的错觉。”男子说，“之后呢？”
“之后，两人跑了两个多月，女孩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开始逼问女仆长，女仆长耐不住，告诉了她实情。”
“女孩很坚强，哭了几天之后，擦干了眼角的血，从床上站了起来，跟着女仆长，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女孩很懂事，她弹琴的手开始握上扫把，握上饭碗，握上长刀。”
“女孩很优秀，哪怕不是贵族，她依然能活得很好。”
说完，维尔莉特一脸期待地看着男子，问道：“我的故事怎么样？有没有被感动到？”
男子打了个哈欠，说：“无聊，非常无聊。”
听了这话，一股无名火燎上维尔莉特的心头，她走到男子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向他吼道：“你凭什么说我的故事无聊？凭什么？”
男子稍一用力，便挣脱了维尔莉特的手。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边平静地说：“无论多么跌宕起伏的故事，见过成千上万遍后，也不过平平淡淡。”
“那么……要不要……听……接下来的故事……”
两人回头，是那个人形生物说的话。
维尔莉特一脸惊讶：“你是谁？什么时候在这的？”
而男子则是挑了挑眉毛：“你竟然还没死。”
“……咳咳……要听么？”
“请。”
“只过了……一年……女孩……被发现了……”人形生物颤颤巍巍地说，让人很怀疑她会不会在下一刻撒手人寰。
“然后……”
“然后，女仆长被剁碎喂了狗，女孩被抓走关了起来。”维尔莉特接着说道。
“女孩被抓走以后。”
“他们……在……一个小黑屋里……”
“折磨她。”
“他们敲掉她的牙齿。”
“他们拔掉她的指甲。”
“他们踩烂她的手骨。”
“他们扭断她的四肢。”
“他们往她嘴里塞蟑螂。”
“他们往她眼上涂辣椒。”
“他们亵渎她干净美丽的躯体。”
“他们鞭笞她纯洁美好的心灵。”
“你说。”
“他们该不该死？”
“无聊。”男子说，“我听过无数比这更加悲伤的故事。”
维尔莉特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说：“算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心情很好，就先饶了你。”
“解脱的生命会失去一切负面情感。”男子说着，拄着一个长条状的黑雾走到牢房门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维尔莉特推开它。
推开门，维尔莉特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花瓣，无数殷红的花瓣，它们在维尔莉特面前铺展开，聚成一片浩无边际的火红花海，在目力不及之处，与同样火红的天穹交融在一起，如梦似幻，偶然一阵香风吹来，花瓣便腾空而起，盘旋，飞升，聚成一片片红色的风浪，风一停，便纷纷扬扬地飘下，飘成一片灿烂的花雨。
“哇……好美……世界上竟有这样美丽的地方！这是哪？”
说着，维尔莉特俯下身，捧起一抔花瓣，把头埋了进去。
“彼岸。”
男子也来到门口，伸出手，在花海中搅合了一下。面前的花海开始翻滚，而后，便有一条小木船浮出花海。
男子跳上船，伸出手，把维尔莉特接上来。
“走吧。”男子说着，魔术般变出来两只船桨，他把其中一只递给维尔莉特，“会划船吧。”
“可别小看人啊！”维尔莉特接过船桨，和男子一左一右，轻摇双桨。
一叶扁舟，两只船桨，漫天花瓣。
“谢谢你听我讲故事。”维尔莉特说。
“满足将死之人的愿望是我的职责。”
‘呐，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请便。”
“我幸福吗？”
男子微微一笑，站起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轻语。
一阵风吹来，花瓣腾跃而起，模糊了花海上的小舟。
花雨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悦耳的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