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桂花,王大天竟胆大包天做出了叛逃的举动,不过有一点他还对得起牢房的,他没拿一件公物,他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成大包裹背在肩上,又抱着娃儿领着桂花从他熟悉的后山角落里溜了出去。
这一路上,他一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静悄悄的夜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心脏说:“王大天,你好歹有点良心,做人嘛就要讲点义气,要敢于与邪恶作斗争,我这一辈子交给你不冤。”
可脑子叫起来了:“王大天呀王大天,世上像你这么傻的老冒算没有了,张军爷好歹是你的顶头上司,你的命还捏在他手里,现在他想睡桂花这个小寡妇,这是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呀,何况桂花听你的,睡一下又怎么了,又不会少一块,与张军爷搞好关系少得了你好处吗。现在倒好,竟敢逃跑,这可是欺君之罪要诛灭九族的,你想想值得吗,王大天,听我一句赶快回去把桂花送给张军爷什么事没有,不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心脏说:“王大天,桂花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如果把她作为与上司交易的筹码,那你禽兽不如,况且,老拐待你如兄弟,他把桂花托付给你,是想让桂花过得更好一些,他现在就在旁边盯着你,你如果返回去把桂花送给张军爷,你会遭天打五雷轰。”
脑子冷笑了起来,他哼道:
“那你就逃吧,可天下的皇土都是大清王朝的,你一个大清王朝的逃犯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心脏说:“王大天要走早可以走,而且走得合理合法,新皇帝下诏大赦天下是黑龙江卡了壳,要说违法那是黑龙江的官老爷而不是王大天。再说留在牢房里横竖是个死,重感情讲义气敢于与邪恶抗争而死,那死得比泰山还重,趋炎附势出卖灵魂虽然留下一副躯壳,但猪狗不如。”
脑子无言,不说话了。
王大天知道他并不服,就对他说:
“脑子呀,你跟随我也有三十年了,我不管处在顺境逆境可你一直保留高高在上的地位,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脖子、胸膛、四肢他们无私无怨地一贯支持,你怕早滚到石砾堆里喂狗了——当然,我王大天的存在也离不开你脑子的配合和帮助,我这么说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患难的朋友才算真正的朋友。”
小皇帝刚上台,边境地区战争不息,冰天雪地上逃荒的人三五成群源源不断。王大天与桂花混在其中,丝毫引不起沿途设卡盘查军爷的注意,两三个卡一过,他们紧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这天中午,他俩到了一座不小的城都,王大天小心谨慎不敢进城,他对桂花说:“这城看上去挺大的,里面肯定有大官,而且军爷也肯定多,说不定还有我的悬赏捉拿画像,我们还是顺着山路绕过去,这里积雪不多,运气好的话,能挖个番薯什么的填填肚子,要是碰上个好心人家,能讨个半碗填肚的,好歹也能省几文钱?”
桂花说:“不能再省了,钱用光了我们可以做糖葫芦卖,卖到你们龙山村。我奶水都没有了,娃儿也饿得直叫,还是先到城边买点便宜的热汤喝一口再走。”
王大天把怀里的娃儿推给桂花,他说:“你呆在这儿别动,我一个人去买,你要等上一个时辰我没回来,那我肯定给军爷抓住了,那你就自己一个人走,路上碰到好男人嫁给他也有个依靠。”
桂花说:“都是我害你弄得这般下场,这么危险的事也应该我去,我是女的,总好说话些。”
王大天说:“你要喂奶,我又没奶喂给娃儿吃,再说那些军爷我知道,个个都是见不得女人的,尤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
他不再与桂花啰嗦,从包裹里取出一只碗,又挖了把泥往脸上一抹,头也不回地沿着那条直通城门的大路走过去。门口的大路上就有卖烧饼的,那卖饼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胡子拉茬但人挺精神,他见了王大天挺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去,我这儿都是整个的大饼,没碎零残羹打发你们这些要饭的。”
王大天说:“大爷,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买饼的。”
“买饼,”老头正愁没生意,顿时喜笑颜开,他忙站起来招呼道:“瞧你也是外乡人,我这饼也便宜卖了,人家买三文钱一个,给你两文钱一个,要多少?”
王大天摸出十一文钱,他赔着笑脸说:“大爷,我这刚好还有十一文钱,你就凑合给六个饼吧。”
老头脸露难色,他收敛了笑容说:
“你这个人真是得寸进尺,买我的东西还想吃我的本钱。”
“大爷你帮帮忙,我一家老小六口人,都在那边山脚下等着呢,你能给六个饼好歹一家老小都能吃上一个,你要给五个,那我就没得吃了。”
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兵荒马乱,大家都不容易,好吧,就给你六个吧,不过不能给你现烤的,给你昨天的剩饼。”
王大天又问:“那是不是一样大?”
老头挺不满意王大天的不信任,他从脚边篮里掏出六个冷冰冰的烧饼,又从炉火膛掏出一个拍在王大天眼前:
“喏,你比比看,是不是一样大,我做了几十年烧饼,掐粉一掐一个准,从没短哪个少哪个,昧心钱我不赚。”
王大天拿着热饼与冷饼一个一个比过去,掂掂重量差不多,又比厚薄,边圆不圆,缺不缺角,都比划完了,才满意地付了十一文钱拿到了六个烧饼。他心里挺满意,其实袋里钱是不缺的,可少花一文钱办了预想的事,一天省一文,十天就又有十文钱,何乐而不为呢。
王大天买好饼并没急着走,他远远望见城门旁的军爷都蹲在墙根晒太阳,进出城门的人很随便,连招呼都不用跟军爷打,他心里暗暗琢磨这情景可从未见过,他想走过去试试,可犹豫了好一阵还是不敢,他又找卖烧饼的老头:
“大爷,我想问你个事?”
老头见是他,就说:“问吧,你在我这儿买过东西,我答你话不收钱。”
“大爷,这儿的军爷怎么不盘查来往的人?”
“盘查,”老头抬眼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想从这个平凡的叫花子身上找出些不平凡的疑点,但他只打量了一眼,因为炉火膛内的饼要翻身,他没这闲工夫管份外之事,他一边给烧饼翻身,一边说:
“这里又没出强盗、土匪,来往的都是安分良民,我在这卖烧饼几十年了,从没见过进出城门要盘查。”
“怎么不一样的,我一路过来都是卡卡盘查,我都给盘查怕了。”
“你从哪里来?”
“我……”王大天一不留神差点说从牢房来,他打住后,想想应该说个大名称,要不然人家不知道,他说,“从黑龙江。”
“这儿都是内蒙古了,再过去是蒙古国了,”老头的烧饼翻好身了,他又抬头问道,“你这是想上哪去?”
王大天说:“到老家龙山村去。”
“龙山村在哪儿?”
“龙山村……就是杭州府。”
“那就是江南,江南好地方鱼米之乡,不过你方向走错了,应该往东南方向走,就是太阳的位置偏右一点,你这走回去要经过很多地方,还要经过京城呢,这要光走路,怕要走上三年。”
王大天与桂花胆子大了,这已不是黑龙江的地盘了,黑龙江的军爷要维护黑龙江的土政策,所以要抓逃跑的牢犯。别的省份响应小皇上的最高指令,纷纷打开牢门赶跑犯人,王大天虽是犯人可谁敢碰他,那是抗旨不遵欺君之罪。
王大天琢磨着,这反正要路过京城,不如顺便送个信给小皇上,告诉他黑龙江的官府不放人,还要捎带告张军爷买酒不给钱,想睡老拐的女人。
王大天把他的想法告诉桂花,立即遭到了桂花的反对,桂花说:
“大天,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一个大老爷与官府计较这个干啥,再说鸡蛋碰石头的活,咱还是绕过去的好。”
王大天则不以为然,他离开牢房多日,头也抬起来了,他似乎已找回昔日天之骄子的感觉,虽然境况今非昔比,可对自己所不满的事物,总忍不住要发言论指点一番,他对桂花说: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没看见路上人来人往,都跟咱差不多衣衫褴褛,那是做官的无能,把很多有才华有抱负的栋梁都关押在牢里虚度光阴,这样下去会亡国的,我虽然没被朝廷重用,但好歹也是一名老百姓,该说的还是要说,否则会内疚不安。”
桂花对王大天突然萌发的虚伪清高有些陌生,她绕开话题说:
“大天,前面村庄里好像有人放鞭炮,算起来好像今天过年,我们虽是逃荒但大年好歹总是得过。”
“噢,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王大天对桂花说,“这个年我们一定要过好,这是坐牢十年第一次在外面过,我以前在家里,每逢过年老娘都会做套新衣服给我穿,还会烧上一桌我俩根本吃不光的饭菜,可今年钱不多了,新衣服怕做不成了,但吃总要吃顿好的,最好沽二两酒敬敬老拐大叔,他日子不知有没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