杻阳之围前一年。
庭中历年三百七十八年,五月下旬的一个早晨。
黎明时分,雾气依然笼罩着昏黑的大地,初春的朝阳还未来得及一览世间,宁静的育风谷便迎来了三名特殊的客人。
三名天虞帝国打扮的使臣悄然来到育风的寨门前,留下了一封信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信被用蜡小心的封了口并施了一个精细的封印,蜡上印有天虞的凤羽标志。
郎夜没有看过信的内容,当即就将此事于信一并上报了,没想到之后换来的却是现在这种情况,上面给育风扣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派青鸟来此,准备将育风全部歼灭。
现在八个月已经过去了,庭堂又将迎来下一个春天,至放火烧山以来,岩山便再没有下达过任何一个命令,在大帐中终日买醉。
他当然明白掩蚀的目的,古往今来多少过河拆桥,他恨呐,自己居然没有及时抽身以至于害了兄弟。
庭中掩蚀继承王位已有六年,整整六年了,庭中的大权依旧握在岩山手中,对此掩蚀可以说是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当然掩蚀对付岩山也绝不是单单为了权力,在格尔纳还有比权力更为重要的东西——自身的力量。
庭堂山脉千里之外的王都禁城内。
掩蚀看着眼前的地图静静的思考着目前的情况,八个月以来的战报一成不变,看样子岩山是绝对不会上钩了,育风只能白白放弃了。
掩蚀的耐心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两个军团的在外驻军,费用着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国内各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必须马上得到结果。
书房内掩蚀拿起一杯酒,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酒,而后转头看着书案上的一叠信不死心的问道:
“岩山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沉得住气。这些信真没有一点问题吗?”
书房角落阴影中慢慢站出一个身着黑金铠甲的人,低着头回答道:
“回王上,没有任何问题。”
掩蚀自己也看过这些信,确实找不到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希望是自己漏掉了什么。
这些信全是岩山寄回府中给妻儿的信,信中全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提得最多的是岩山之妻丹若腹中胎儿的情况。
丹若怀孕是在四月中旬,那时候掩蚀还没有要对付岩山的想法呢,这不可能有假。
不过以防万一,第一次截断岩山信件的时候,掩蚀还找人又偷偷确认了一下,丹若确实真的怀孕了,时间也对得上。
“陛下,岩山贵为帝国大将军还是庭中第一强者,不管声望还是实力对帝国都很重要,这样草率的动他,怕是会动摇帝国的根基啊。”
掩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斜视,瞥了一眼阴影前的人,后者明显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草率?哼,夫将者,国之辅也,满朝文武百官他岩山若是一呼百应,让我如何心?哪怕他功比天高,况且这次,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提醒罢了。”
玩味的转了转手中的空酒杯,掩蚀又将视线从新聚焦到桌上的地图,
“哼!我这杯中的酒还是有些许的不够啊,来人!”
掩蚀猛的把酒杯放下,向外喊到。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的被推开,黑色铠甲的人适时的隐到了阴影之中,一个身材瘦小的侍从快步走了进来,卑躬屈膝,在离掩蚀书桌五米外便跪爬了下去等待着命令。
“传令给大将军敖战岩山,春分之前必须拿下育风,庭堂山上第一块冰融化时之时,我就要看到歼灭育风的捷报放到我的书案之上,否则以包庇之罪处罚,下去吧。对了,把这个一起送去。”
侍从允诺了一声,面对着掩蚀弯着腰退出了书房,并轻轻拉上房门。
“马上预产期了,我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点礼物呢?”
,侍从走后,掩蚀看着信件,突然呢喃到。
杻阳山前,中军大帐内,岩山看着手里的王旨陷入了沉思,最新的这份里掩蚀下达了明确的命令,明确要求他在春分之前必须结束这一切,否则就以包庇之罪处罚。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私人信件,信件的最后掩蚀还特意表示凯旋之后将亲自去慰问将军夫人。
青鸟和影骑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大有一种会不顾岩山命令,将自行行动的架势,看样子收到了不同的命令。
扭阳山中,死气沉沉的育风谷上空大风呼啸而过,冰冷的空气依旧那么吝啬,不带有一丝水汽。
凛冽的山风从山石的缝隙之间吹过,发出骇人的尖叫声。
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啼哭声刺透了郎夜的耳膜,把郎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快速收拾好心情,抓起旁边的大刀置于后背,郎夜大步从祠堂里出来了。
没有一点迷茫,郎夜径直朝自己的小屋走去,族里现在没有婴儿了,而此刻这突然出现的哭声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远远的郎夜就看见了自己的小屋,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仅仅是这间房子,整个育风谷内早就失去了光源,荒芜得就好像一座废弃了很久的破城,毫无生气。
最近这一个月,山下的斥候已经开始爬上到扭阳山上了,他们肆无忌惮的观察谷内的情况,好像斗兽场观众席上的观众一般渴望观赏到场中互相撕咬的野兽,不过可惜的是现在的这群原本凶猛的野兽已经饿得皮包骨头,再无力挥舞他们那致命的利爪了。
这些训练有素的斥候有着夜鹰般锐利的目光,他们可以轻易的从山崖上看清山谷内的每一个角落。
郎夜相信只要他们愿意,他们也许还可以看到谷中地上的蚂蚁,当然如果有的话。好在他们好像并不想下来,这让他有幸得以迎接这一时刻。
其实不仅仅是斥候,育风谷两侧的山崖上早就布置好了长弓兵,只要一声令下,暴雨般的箭矢便会瞬间洗劫这里。
不过哪怕现在就有无数支箭矢飞向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郎夜只想赶紧看到自己的爱人,只要能在她身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木屋越来越近,啼哭声也越来越大了,郎夜的心怦怦直跳,心脏不自觉的加快了跳动。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啊!”
步伐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变成了飞奔。
“哐当!”
郎夜粗暴的推开了木门,在门口呆立住了,大口的喘着粗气,谷外山下的火光透过他和木门的缝隙照耀在屋内女子的脸上,即便在昏黄的火光下,女子的脸也是如骨色般,一片惨白。
女子对着门靠着床沿的右手臂弯中躺着一个赤裸着的婴儿,胎脂还残留在身上。
郎夜进来的时候看见女子正右手护着孩子,左手撑在床上侧着身子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她就是郎夜的爱人文鸾。
文鸾早就听到了郎夜的脚步声,想要坐起来迎接自己的丈夫,不过她实在是太虚弱了,以致于一直没有成功。
看到郎夜推开门那一刻,文鸾强装镇静,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眼睛弯成了一个小小的月牙,轻轻的说道:
“对不起,我还是把他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子哦。”
这下子郎夜才反应过来,两大步跨到了床边,一只手环抱着文鸾的后背,一只手将枕头整理好垫高,然后示意她慢慢靠下。
自己则顺势侧着身体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郎夜静静看着文鸾,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整理着文鸾凌乱的头发,眼中尽是柔情,一如几十年前的翩翩君子。
“没关系的,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就如同他的母亲一般,他应当来到这个世界。我们一家三口都在,此时此刻便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谢谢你。”
文鸾没有注意郎夜说什么,她紧张的盯着郎夜撑在床上的手,郎夜也注意到了文鸾的目光,但他已经无法再把手从那拿开了。
在如今这干燥荒凉的山谷里,文鸾床上的被单却如同被水泡过一般,温热的液体浸泡着郎夜的手并且还有流动的感觉。
很明显,文鸾大出血了,已经没有办法救治了,郎夜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强忍着不去面对这个情况,好在双方都很有默契的选择无视了这个情况。
郎夜低头看向了文鸾臂弯里的孩子,这孩子小的可怜,哪怕是母亲枯枝般的手掌也不比他小多少。
郎夜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他将左手从文鸾发间移出轻轻碰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像触电般又缩了回来,而后缓缓转向了文鸾的脸。
仿佛只剩骨头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文鸾凸起的脸颊,抚去她的泪痕。
两个极其干瘦的肢体碰触在一起,在火光的拉扯下,如深秋的山上两棵枯树在月下纠缠在了一起,清瘦的影子在墙上投影出了可怖的影子。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变成了这样,都是因为我。”
郎夜颤抖的说到,将头埋得低低的。
文鸾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换来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郎夜见状紧张的直起了身子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从下手,文鸾握住了郎夜慌乱的手,轻轻摆了摆头,看着孩子。
“我和孩子都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育风谷已经完了,但是荣耀的战士不会死于徒手,你应该去做你该做的事。”
郎夜抬起头来,迎上了文鸾坚定的目光,他知道她的意思,这一切都拖太久了。
生命女神早以离育风远去,现在留给他和他人民的只有折磨和苦难,最后的救赎唯有战死。
看着文鸾温暖的笑容,郎夜忍不住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紧握的右手不断滴下鲜红的血液。
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