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那个梦,安德森常常坐立不安。
“爸爸,你为什么不开心?”莉莉安稚嫩的童音让安德森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坐在餐桌前等待午餐的安德森挤出一个微笑,揉了揉莉莉安的头,轻声道:“爸爸没有不开心哦。”
莉莉安嘟起了小嘴,幽怨地瞪着安德森,碧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悦:“爸爸你骗人,你的眉头都皱成‘川’字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不像以前那么好骗。”
安德森闻言愣,旋即笑了起来,轻轻地刮了下莉莉安的鼻子,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人小鬼大。”
还有六天,莉莉安就满七周岁了。
莉莉安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家庭美满,但也不失懂事,甚至可以说比同龄人早熟,外表上更是继承了安德森和爱丽莎的优秀基因。褐色天然卷的头发,与其母亲一样像绿宝石的碧色眼眸和白皙的皮肤。抛开发色,安德森总是将爱丽莎和莉莉安当成套娃,然后默默在心理陶醉这样的妙处。
莉莉安是照亮安德森人生的第二束光。
但是现在……安德森与女儿玩闹着,心里却没办法真正地开心起来。因为,他的光……在他那从不“失约”的梦里,破碎了。
不行……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一定不能。安德森默默下定决心。
然而,安德森对此毫无头绪,更是无从下手。他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让自己睡着,并且在梦里得到更多相关的线索。这只是他的意愿,不是他的梦的意愿,在他的梦里,除了重复出现那个在墓园的场景,就在没有其它相关内容。
安德森向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又帮莉莉安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他想这半个月自己与妻子和女儿时刻待在一起。安德森曾经计算过,自己梦中的场景最迟会在半个月后发生。按照安德森的理解,只要安全度过了这半个月,爱丽莎和莉莉安就安全了。
等着半个月过去,带爱丽莎和莉莉安去旅游吧。安德森已经开始想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了。
当然,对于安德森如此反常的举动,爱丽莎虽觉疑却没过问太多。她知道,安德森不可能害她。如果他想告诉自己,一定会说的。所以爱丽莎就一如既往地向安德森问早,道晚安,无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安德森排忧解难,那就给他足够的精神支持。安德森确实收到,爱丽莎的微笑和理解给了安德森不少勇气。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安德森以为自己将情绪掩盖得很好,却不想,他不安的情绪在爱丽莎面前其实早已暴露无遗。
在第六天,也就是莉莉安生日的前一天,爱丽莎终于忍不住了。在女儿睡午觉的时候,爱丽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圈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被突然的“沙发咚”惊吓到的安德森愣愣地看着爱丽莎,似乎被她的气势压住了。
“怎么了?”安德森回过神来,不禁开始回忆最有没有藏私房钱,眼睛不自主地看向一边。
爱丽莎嘟着嘴,双手抓住安德森满是胡碴的脸,让安德森不得不将视线投至爱丽莎。爱丽莎此时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模样与莉莉安简直一模一样。安德森看着爱丽莎,原本严肃的神情不由得柔和起来。
“说好了不要让我担心的。”爱丽莎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可是你始终不开口,什么也不说。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你那点情绪连女儿都看出来了。”
“真的没事。”安德森又把脸转向一边。
爱丽莎再次把安德森的脑袋掰正,认真地说:“埃尔,不要把我们当成累赘和负担。”
安德森还想搪塞,却对上了爱丽莎那蒙上了雾气的漂亮眸子。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作为普通人的安德森呢。看着爱丽莎美丽的脸庞,他心头一颤,抬手抹去爱丽莎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十分悲伤地看着爱丽莎:“我……梦到了……”
“梦到了什么?”
安德森惨然地看着爱丽莎:“你和莉莉安的墓碑。”
…………
今天对于安德森一家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莉莉安?安德森的七岁生日。
昨天告诉爱丽莎自己的梦之后,安德森以为她会感到害怕和不安,但是她却一副释然的表情,告诉安德森不必担心。
“明天是女儿的生日,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带着像前几天一样的情绪给女儿过生日。”爱丽莎假装严肃,但安德森能听出来她的语气中不仅没有担忧和和害怕,反而听起来比前几天更开心。
“你没听懂吗?你不是也知道,我的梦从来都没有不成真的。”安德森以为爱丽莎吓傻了。
爱丽莎像哄小孩一样摸着安德森的头,笑呵呵地说:“我们现在是不是二十四小时在一起?”
安德森点点头。
“即使我们真的遇到了危险,你难道不会来救我们吗?”
“会。”安德森坚定的答着,“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身边。”
“那现在可以开心起来了吗?”爱丽莎轻吻安德森的头。
安德森笑了,重重地点了下头。
到了第二天一早,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的安德森被莉莉安叫醒。
莉莉安踩在安德森身上上窜下跳,边喊着:“爸爸起床啦!”
安德森被踩的老血一吐,一把抱起女儿,无奈地笑着:“你这个小调皮蛋。”
莉莉安笑嘻嘻地望着安德森,伸出了手。
“生日快乐,礼物没有。”安德森轻轻地刮了一下莉莉安的鼻子。
莉莉安撅起小嘴嘟囔着:“爸爸小气鬼。”
安德森揉了揉莉莉安的头:“骗你的,礼物要许愿之后才能给。”
“嘿嘿,爸爸最好了。”莉莉安重重地问了一下安德森满是胡碴的脸颊,跳下床,“蹬蹬蹬”地跑出了房间。安德森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脚刚踏上地板,莉莉安的小脑袋又从门口探了出来。
“爸爸以后不要再摸我的头了,妈妈敢给我梳的公主头都被爸爸弄乱了,而且还会长不高。还有,爸爸胡子好扎。”莉莉安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安德森又好气又好笑,下床洗漱,刮着胡子,心里盘算着找个理由出门给女儿买礼物。
前几天太过紧张,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反正都是在家里,而且就一会儿,应该不会出什么事。顺便再买个蛋糕,女儿的生日怎么能少了蛋糕呢。
安德森随便换了件衣服,从衣柜取出一直绿色的大衣套在身上。这是爱丽莎和他刚谈恋爱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他舍不得穿,就每年几天重要的日子穿过几次。
安德森带着愉快的心情,向爱丽莎和莉莉安打了声招呼,就以买蛋糕的理由出门了。
但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以这种方式踏出这个门。
…………
我这是在哪儿……现在几点了……哦……对,我要赶回家给莉莉安过生日……
安德森迷糊地睁开,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这是一件多人病房。
安德森大脑一片混乱,总觉得有什么没想起来。他叫住路过的护士询问,护士告诉她,他出了车祸,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脑震荡。
“车祸?”安德森试图回想,却只有一阵头疼。下一个瞬间,黑夜之中,自己家的房子浴身于祸害之中的画面,火焰熊熊燃烧的画面,涌入安德森脑海中。安德森想起来了,这是他昏迷的时候做的梦。
安德森呆在了原地嘴里碎碎念着:“不会的,不可能……这不可能……”
护士似乎没有注意到安德森的异样,从病房的柜子上取下一个有点变形的大盒子塞到安德森手中:“这个应该是你的吧?你被送来的时候一直抱着。为了给你检查身体,我们费了点力气才把它和你分开。这东西是送个你女儿的生日礼物吧?多亏这家店包装好,里面东西才没坏。不过卡片没办法,现在换一张也来得及。你赶着给你女儿过生日吧,现在看起来你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快去结个账,赶紧回去。”
安德森压根没把护士的话听进去,他等护士说完后,走向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如巨大黑色幕布的天空闯入他的视野。安德森抱着盒子不顾一切地向家奔去。
当安德森抵达家附近的时候,发现消防车早已围在外围,安德森丢下手中的盒子,拨开人群,越过警戒线,在众消防员诧异的目光下,不假思索地冲进了火海。
…………
“爱丽莎!莉莉安!”安德森一冲进门就大声喊道。
一口浓烟趁机钻入他的口中,直通肺部,引得他一阵咳嗽。他找着缝隙,迅速到了离门最近的餐厅,看到了被熊熊大火灼烤着的盘盘佳肴,四下张望,却不见爱丽莎和莉莉安的身影。
哪去了?安德森看向楼梯口,大火像是一面屏障一样阻挡着他。安德森咽了口唾沫,一咬牙,抬腿就想向上冲。这时,通道上的吊灯砸了下来,加强了屏障的火势,安德森不得不后退。
安德森打算另寻他法的时候,消防员冲到了他身后,生拖硬拽地将安德森往外带。安德森死命挣扎,想挣脱束缚。但身为普通人的安德森的体格,哪里比得过训练有素的消防员。安德森被消防员打晕,拖了出来。
安德森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根据警察的通知,安德森知道了事件的源头。警察告诉他,厨房失火是导致火灾的直接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灭火时间比正常情况都要长,火势也比平常大得多,即使穿着防火防高温的消防服,消防员们也不敢贸然进入。等火灭了之后,在他家二楼发现了两句一大一小的焦尸,焦尸已是烧得不成人形。
问安德森要不要再看一眼确认的时候,安德森拒绝了。后来警察似乎还说了什么,安德森并没有听进去。因为确认自己的妻女死亡后,安德森已经近乎崩溃了。
安德森的世界,此时此刻真正的坍塌了。他眼中的光泽随着他内心的微光的破碎而消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是因为我……为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不信……
安德森的视野渐渐模糊,最后,他在人们的呼喊声中倒下了。
因为,支撑他的光,不见了。
…………
葬礼后,安德森每日浑浑噩噩,像极了失去生机的木偶,但他不敢死,因为他懦弱,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见爱丽莎和莉莉安。安德森每天窝在租的廉价公寓里,除了上网就是上网。
就这样度过了两个月,沉迷于网络的安德森结识了一个人。或许是出于想找人诉苦,安德森也没在意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遭遇。然而,那个人不但没有把他当成神经病,还兴致勃勃的听着安德森的自述,就像听故事一样。
这样的交流持续了一个星期,安德森陆续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但心里并没有得到安慰,依旧感觉空了一块。
“你想改变吗?”对方突然发来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安德森愣住了,打字的手停在了半空。
“改变未来。”那个人继续说道,“一个人或许什么也做不了,那一群人如何?”
安德森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边似乎能看到安德森的回应一样,回复道:“我可以提供你帮助。”
…………
“死神”就是这样诞生的。
虽然什么也没改变,但还是要谢谢那个人。安德森想着。可是,现在似乎……不,必须要舍弃这个身份了。
安德森看向眼前慢步的黑发赤眼的少年。
不过……如果这家伙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赖。
“你的女儿莉莉安,还活着。”
那个夜晚,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安德森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