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光亮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一枚蛋,一枚一人大小、明显机械构造的金属大蛋,悬浮在平台正中央离地两米的半空中。
我知道这枚蛋肯定不是实心的,但也不是和一般的蛋一样只是外面一层蛋壳、然后里面就是蛋清和蛋黄了这种分法。按照以前我和瓦族主脑幼体接触过的经验来说,我觉得这个蛋的结构应该和逃生舱有点类似。和艾法缇娜的等离子武装战术手套一样,这枚大蛋表面布满了机械金属拼接的缝隙,里面有节奏的涌动着明亮的光芒,如同心跳一般。
这个光芒的颜色是蓝色的。
“看来就算我不来,糖蜂他们也是白跑一趟了啊。”
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我在心里面略微不知是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
这个机械大蛋就是瓦族主脑的幼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成熟体的瓦族主脑是什么样子,但对它们的幼体状态却十分熟悉,就是眼前的这种蛋的形态。不过就算是在还是蛋,主脑的幼体期也是分为几个阶段的。一般来说,刚刚进入幼体状态的主脑蛋表面机械金属蛋壳缝隙所透出的光应该是红色,然后是绿色,再然后是紫色,最后才是蓝色。
蓝色所代表的,就是这个主脑的幼体期即将结束,马上就要破壳进入成熟体了。
如果有哪个势力想要在主脑幼体期对其植入相应装置进行软性控制,那么应该在红色或者绿色时期才最为稳妥,紫色时就有了控制失败的可能,蓝色则想也不要想了。如果不是有着完全碾压成熟体瓦族主脑计算能力的人工智能技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在主脑幼体进入蓝色期后对其尝试进行控制。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手上有能够完全碾压成熟体瓦族主脑计算能力的人工智能技术,那还抓主脑幼体干什么?有这种技术的已经是一级文明了!
对主脑幼体的抓捕本来就有着这样的一层风险,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本身并不让我觉得有什么,虽然这样一来组织给我派的这个行动全部的风险完全都是白冒了,但毕竟真正亲眼确认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我没有过来,结果这个主脑幼体又没有到蓝色期,那么到时候后悔也就晚了。
让我感到感慨的是艾法缇娜的小队。本来有我在他们这个行动就注定会失败,而现在是有没有我在他们的这个行动都注定会失败。就为了这个横竖都会失败的任务,原来四人的小队现在竟然就只剩下了艾法缇娜一个,连队长都战死了……虽然这种事情对于星际雇佣兵来说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宇宙每天都有发生,这就是他们所选择生活的真实写照,我以前也见的多了,但每一次我都会忍不住的感到感慨。
特别这一回,他们之中有的人还是因为保护我而死的。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的所做所谓算是怎么回事,我都欠他们一条命。
现在我能做的也只能是把这条命还在艾法缇娜的身上了,我一定要带她活着离开这颗星球。
转过身,我走回到了艾法缇娜的身边。而一直等到我从她的身边坐下的时候,我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靠着背后的柱子坐在原地,半逼着眼皮静静的看着前方。
我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望着艾法缇娜被血污所侵染的俏脸,以及那双印象中本来应该一直都如同刀锋般的双眼,却突然忘了想要说什么,一时间声音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我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女人脸上露出过这副表情。她现在的样子很平静——我从来就没没有见到她平静过的样子,就算是睡觉也睡的充满气势感,往那里一躺就是一条蟒蛇,一动不动都让你不敢靠近。她的目光总是充满着活泼的侵略性,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一把尖锐锋利的军刀,只是看你一眼就有让你跪下来大声唱歌的冲动。
但是现在……这团火熄灭了。或者说,弱到了一个点烟都费劲的程度。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在我的面前,两只眼睛无神的注视着前方,好像是在看我,也好像只是在盯着虚空中某个飘忽不定的小点,或者是什么她臆想出来的吊在枪口蜘蛛网上的蚊子。
我闭上了嘴巴,然后又再次张开,又闭上,咬咬牙后又张开,然后又闭上。最后我受不了了,伸出手在她眼前用力的晃了晃。我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傻了。
结果非常不错。她毫不客气的一巴掌将我的手给拍掉,像拍蚊子一样干脆。
我的手背传来了剧痛,但是心里面却是大大的怂了一口气。还好,这家伙好像还有救的样子。
“我以为你坏了呢。这个样子真是不像你,让我觉得害怕。”
“……我以为我以前的样子才让你害怕。”
“在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我也那么以为。”摊了摊手,我撇着嘴角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但事实是……比起原本的你,我更加害怕不再是你的你。”
“为什么?”
艾法缇娜半闭的眼珠动了动,终于向我看了过来。她的脸上依然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你要问理由的话……”我抿了抿嘴角,看着她的眼睛,“大概每个人对自己所熟悉的什么事物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变成完全另外一种陌生的状态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适应感吧……尤其是人。”
“然后呢?”
“……”
“然后,”她看着我,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有些沙哑,“在感到恐惧和不适应之后呢,人会怎样?”
“……”
目光相接,我的眼睛稍稍的眯了起来,闭着的嘴唇浮现出了一抹严肃。
“会‘动’。”我说,没有带上任何的语气,“就像被一颗弹珠撞到的另一颗弹珠,会被动的‘动’起来。从一种状态转换成另一种状态,从一种认知转换到另一种认知,从一个目标转换到另一个目标——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知而异。”
“……我懂了。”
“我不信。我自己都没懂。我只是把把别人对我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呵……”
艾法缇娜笑了。她在醒来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看在我的眼里印象却比之前她笑过的所有次数加起来都要深刻。
“队长……伯顿他,死了吗?”
她问我。比起询问,她更像只是在寻求一句肯定,来帮助她接受现实。
我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比利暂且不说,在道格死的时候她可没有这么多戏过。
“你是想让我按程序绕一下弯,还是直接告诉你真相?”
“……你不懂怎么安慰人,对吧。”
“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想这种程度就够了。”我笑了笑,“而且你可错了,我是非常会安慰人的。只是被我安慰好了的人一般都不会从正面感谢我。”
“想想似乎能够知道理由。”
艾法缇娜扯了扯嘴角,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脑袋向后靠在了石柱上。我感觉她似乎是稍微的恢复了一点原本的精神,那团火焰现在到了能够点雪茄的程度。
“伯顿以前很厉害,”她像是在梦里面说话一样的张口说道,眼皮没有睁开,“他曾经战胜过真正的库撒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库撒人,是库撒人中的高阶战斗员。”
“哦?”
我惊讶的挑了挑眉。库撒人是宇宙战争种族,每一个都是天生的战士,不经过任何训练也拥有着相当于一级强化改造人的力量和身体素质,族群中的高阶战斗员更是有着堪比二级甚至三级强化者的逆天战力,甚至同级别的改造人或异能者与之交战胜算都很少有超过一半的,大部分都在一半以下——伯顿是怎么战胜过那样的对手的?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艾法缇娜说,“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的所有本领都是他训练出来的。”
“但为什么……”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艾法缇娜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丧失了他的力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以前是一名异能者?”我隐隐明白了怎么回事,“还是改造人?”
“你只需要知道他以前很强就行了,”艾法缇娜似乎对伯顿的这一部分过去不想多说,“后来在他失去了力量之后,就离开了原本所属的兵团,独自组建了自己的小队。”
“你一直都在跟着他。”
“我是唯一一个跟着他走的人。”艾法缇娜轻声说,“他救过我的命……对我来说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
“……我是不是该说‘我很抱歉请不要难过’之类的话了?”
“不用了。”
艾法缇娜睁开眼睛瞥了我一眼,目光看上去稍微恢复了一点锋利,但是切西瓜还可以,距离切开我这防弹的厚脸皮还差的很远。
“我曾经问过他,”她接着说,“为什么不找个星球,安定下来度过生命剩下的时光。他告诉我说——他不属于任何一颗星球,不属于任何一片大陆。他的归处永远都是这片星空,只有无边无际的宇宙才是他该去的地方,那里有着他一辈子的回忆。而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会葬送在星际的某处,对他来说将会是他这飘摇一生的最好归宿。”
“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他已经选择了他的……而我也选择了我的。”
“我会接受这一切,所有的一切,然后——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