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含着糖葫芦,也不嚼。剩下的一个我也吃不下去了,我把两串都塞进他的手里,他倒是都接了。
一时无话,空中都是糖葫芦的味道,我盯着他的面具看,他也在看我。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如果跟他说了我的困境,他会帮我吗?他又凭什么帮我呢。
“你有事?”他的嗓音很好听,像是听过几千次几万次。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看着他危险地眯起眸子,不由得心跳加快。
“你觉得呢?我们以前见过吗?”他却是轻蔑地扬起嘴角,“我这无名小卒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东海神女。”
我不知他为何明明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为什么还出手相救,虽然他隐瞒了自己的来历但他绝不会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不好吃。”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声音像是呓语。
“不好吃为什么要吃?”我伸手,本打算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他盯着我的手看,拿糖葫芦的手没动。
我收回手,只当他是个怪人,转身欲离开,我们两个的确没有关系好到可以促膝长谈的地步,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极力与我撇清关系,他救了我,我理应报答,所以我已经托精卫把我放在蓬莱的宝贝拿过来了,到时让他自己选。
“这就生气了吗?”他朝我走过来,“那我接下来要做的你会不会更气愤?”
我不知道他说的更气愤的事是什么,但他为什么会以为我生气了。
“把手伸出来。”
我错愕地看着手腕上的红色手链,他朝我摇摇手,他的手上也有一串,他这是什么意思?
“戴着,不准摘。”说完又吃了一个糖葫芦,悠悠走了。
看着他大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海中,我摸着手里的红链,一颗颗如红豆般大小,每一粒上面还有一点小突起,晶莹剔透,像血的颜色。
“真是个怪人。”
“谁是怪人?”
我回头一看,是夏。
“夏你怎么来了?”
“帮你报信的那个恶鬼要见你,忘川让我来找你。”
“他在哪?”
跟着夏回到地宫,忘川把恶鬼带到我面前时我差点没认出来,他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忘川仙子帮他治好了眼睛,一双瞳孔炯炯有神,“你就是那个仙子吗?真好看。”说完,居然脸红了。真好,舌头也有了。
“你生前犯了什么错?死后要进幽冥之渊?”
“我杀了我们那里横行霸道的首领,被处死,死后就去了幽冥之渊。”
“你跟那个首领有再遇到过吗?”
“我们现在在幽冥之渊里的同一个部落里,这么多年,他每天向我忏悔,向被他害过的人忏悔,他还要在幽冥之渊受一百年的酷刑。”
他的身躯丝毫没有受到幽冥之渊刑罚的蚕食,依旧高大挺拔,我微微有些触动,便对他说:“你放心,你的同伴都已经救出来了,不过不是我救的。”
“他们都跟我说了,是鬼王和四大鬼将救的,我们都以为鬼王放弃我们了。”
“鬼王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人,你们在幽冥一日就是他的子民,他会保护你们,这次的沙妖仗着有点修为想要瞒天过海,设了结界,外面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你回去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投胎做人。”
“你会去巨人国吗?我在幽冥之渊的日子快要结束了,不用多久我就能回到巨人国,你们神仙不死不灭,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想跟他说他对神仙是有多么大的误解,神仙并不是不死不灭,神仙也跟凡人一样会死,只是凡人百年一轮回,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天上有哪些神仙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神仙多了去了,哪个神仙羽化了,当神仙的都不一定知道,何况凡人。我想我是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可看他期待的眼神,我还是跟他说:“好好修炼,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他听了我的话,有些失落地走了,幽冥之渊的恶鬼是不能一直待在外面的,他们是带着咒术进入幽冥之渊的,这种咒术刑满才能解除,他们如果在外面待久了对他们自身也有伤害。
“你还是那么心软。”夏看着我说,“这次的事情你确实太冲动了,幸好没事,要是你在天火炉中羽化,你有想过会怎么样吗?”
我抬头看着夏,几百年不见,夏还是没变,还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四大鬼将都没有怎么变化,春还是温润如玉,秋的眸子里还是充满装腔作势的清冷,冬看着还是冷冰冰的,只是他们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忧郁,我不能骗他们说没事,这样会让他们更加怜悯,好在他们谁也没有说。
“怎么没想过呢?问天没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就这样了吧,可当他一出现,我就想了很多,因为想的事情太多了,我就想幸好他出现了。”
夏看着我不说话了,看了一眼从始至终从未开口的忘川仙子,欲言又止,烦躁地挠挠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最后忘川仙子说:“云初,去看看鬼王吧,他很担心你。”
和他们分别的时候我问夏沙妖关在了哪里,他说关在了地宫的地牢里,因为猎杀了几只恶鬼,周身戾气太重,邪气渗透进了七魂三魄,要魂飞魄散才能平息,所以他的日子不多了。
我打算去看看他,毕竟我也差点折在他手里。
地牢跟外面不一样,阴暗潮湿,一进入地牢我的衣衫下摆直接从淡蓝色变成了黑色,湿答答的。当我站在沙妖面前时,他虚弱地看了我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身上的伤应该是被二哥打的,脸上的血痕也是被二哥的云锦剑划的。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何必如此?安安分分修炼,迟早会飞升,何必冒大不韪去杀人,进了幽冥之渊还想着猎鬼。”
他听了我的话,嘲讽道:“我都差点杀了你,你不恨我?”
“你也说了,你千方百计阻止我,是我自己要进去的,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难道你怕鬼王报复你?不见得,你猎了那么多的鬼,鬼王一定不会放过你,那是因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你不想杀害无辜。”
他的脸色微变,我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无辜呢?因为他们生前都是恶贯满盈的恶人,你认为他们活该飞灰湮灭,我想,一定是有人毁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你才不顾天道大开杀戒。”
他灰败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色,他看着我,祈求般地说:“可否麻烦仙子帮我一个忙,当然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我看着他,点了头。
他感激地朝我弯身行了一礼,目光悠远,像是回忆往昔,他说:“我在人间的时候得过一个人的恩惠,请仙子去生死谱上找到她的转世,她肯定已经忘了我,还请仙子帮我去人间北方的大漠中心找到我藏在那里的东西交给转世的她。”
“什么东西?具体在哪?”
“仙子去了就知道了。”
我了然,他朝我点点头,没什么要说的了。
我看着他一心求死的样子,很悲伤,二哥他们看着我是不是也是我现在的感受?我居然在沙妖的身上体会到了感同身受,于是我对他说:“因果轮回,那一世恶人害了帮你的人,他们被你杀死后化作恶鬼接受幽冥之渊的惩戒,从幽冥之渊出来投胎成人后还会对你的恩人做牛做马来弥补上一世对他的迫害,你实在不该害人,你是妖,一生比凡人要长,你可以等你的恩人转世再报答她,为何要采取那么极端的做法呢?。”
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却渐渐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地说:“不是任何事都能忍的,那些恶人该死。”他闭上眼睛,沉默半响,我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谁知他下了逐客令,“仙子还是走吧,不要忘了我请求的事。”
“她要是问我是谁送的呢?”
他思考一会后,淡淡地说:“就说是别人给你的,你也不知道,总之不要跟她说是我送的,虽然知道她一定忘了我,但是还是不要再让她听到我这个名字了。”
我心情复杂地出了地牢,忽然迫切地想知道让沙妖这样含蓄且热烈地记着的恩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忘川仙子掌管着生死谱,所以这事得找忘川仙子。
我朝忘川仙子的宫殿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司职的仙,他们和我打声招呼就低头窃窃私语起来,我好奇,就问了两个路过的仙子在说什么。
一个仙子回答说:“鬼王要罢了忘川仙子的职,说是让她休息一段时间,这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听了百感交集,一定是因为我,忘川仙子一定是因为没有阻止我才被二哥罢职,想着,身形一闪就到了二哥的宫殿,我必须和他说清楚,是我太冲动,这跟忘川仙子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罢我的职?就因为云初吗?”
我还没有敲门,从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很清冷,判断不出什么情绪,是忘川仙子。她不等二哥回话,就接着说,“就因为她是你的妹妹吗?”
不知为什么,听到忘川仙子的话,我一阵失落,觉得这些话不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毕竟我一直把她当作嫂子对待的。
一直没出声的二哥开口说话了,语气是我从没有听过的严肃认真:“忘川,你还是没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的声音中隐隐夹着怒气,“你我都知道,在那种情况未明的状况下是不能让幽冥任何法力低微的仙或鬼进入幽冥之渊的,云初的状况你也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让她进去?你只要稍微施法布阵就能困住她,你为什么不做?难道就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是东海神女,就理所当然地不用顾及她的生命,理所当然地去牺牲吗?”
我没有再听到忘川仙子的声音,良久过后,她走了。
我坐在二哥宫里的院子角落,望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幽冥的天真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