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歌声虽然苍老,但却不失豪情,遥遥传来。让人细细一品,却又好似近在耳边。
然而桌上的四位却没有“陶醉”于这歌声中:俊灵不再小口吃面了,而是犹如老饕一样大口大口吞下,高梁要拿馒头的手一下缩了回去,王俊杰口中的凉茶全喷回了杯中,王老爷子将烟一吐,发出一声冷笑。
呦,看样子有人要来了……
就在这时,歌声戛然而止,就仿佛在弹指一瞬间,前堂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一个道人突然出现在了四人的面前。
那道人留着黑色的长胡子,头盘道簪,黑发之中又夹杂着几许白色,他也是花甲之年了。个子高高瘦瘦,穿了身宽袍大袖的水田服,背上跨了褡裢,手中原本持的渔鼓、竹拍这两件乐器也被他收入其中。
由于跑的急,他有些气喘吁吁,略微停顿,马上又行动起来,跑到王俊灵身边,在看到了他空空的碗后,捶胸顿足的说:“唉,贫道来迟一步啊……来迟一步......”
这语气,这样子,浑像对一个没救的人说的似的;王老爷子的冷笑又加重了几分,眼中射出的光那是要杀人了……
这道士高粱也认识,他是城北万寿宫的庙祝,姓程,道号遇真子。此人没有一点道门修养,反而到似个无赖泼皮;高梁以前去王家乡下祖宅时,时常见到他,因为万寿宫离王家祖宅不远,每到吃饭时,几乎都会来蹭饭。
高梁去乡下王家祖宅的次数不多,跟这位程老道也只能算混个脸熟,不过,王老爷子和程老道可算是欢喜冤家。
两人虽然一见面就拌嘴,却谁也离不开谁,王老爷子需要程老道采的草药,而程老道也需要拿药换钱来维持生计。虽然不和,但在某个“角度”来说,程老道也是王家的货源之一。
场面一下变得有些冷,王俊杰见事不对,就先发话说:“道爷,一路辛苦。”
“哦,是俊杰啊……”程老道点了点头,回答道:“道爷我出来闲着没事唱唱《道情》,指望还能从善信手中得两个钱结个善缘,可这唱了一路,也没多少人施与。眼见的这中元节是越来越近,置办中元赦罪超度法会的经费还没个着落,贫道是愁啊……”
王老爷子一阵冷笑:“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万寿宫就你一个杂毛道士,做个屁法会!滚蛋!”
程老道摸了摸胡子说:“哎呀,所以我才要筹款修缮万寿宫嘛,如果宫庙不好,又怎么会有道友来投呢?要不你多出一点,好让贫道将万寿宫修复了,体体面面办场法事如何?”
“修个屁,你卖草药的钱全花在吃上面了,修什么道场,还是保好你自己,再过几个月入了冬别冻死就行,那时候我可不会去为你收尸,老杂毛!”
王老爷子发飙了,在看到王俊杰的账本时他一直处于忍耐的状态,现在又来个程老道,这忍的火气那是不发不行了。
程老道丝毫不客气,还嘴说:“老不死,你先挺过去再说,到时你死了我可不会为你做超度法事!”
“我才不稀罕你那玩意!”
“贫道见你印堂发黑,这不日就会有大难啊,现在快点出一些,我帮你化解!”
两人这番争吵,王俊灵吓得浑身发抖,王俊杰是不敢接话,老爷子正在盛怒中,别到时候将账本的事一起算可就麻烦了。王俊杰对高梁使劲眨眼睛。
高梁也明白,这能说上话的只有他了。于是起身拦住了程老道,将口袋中的钱全掏出来给了程老道:“道爷,您收着。”
程老道看了看,捏了捏,觉得够数,顿时眉开眼笑,说:“还是这位后生懂事,我先前一路走来,碰到好几位后生,到有两位愿意施舍,可说什么要二维码扫一扫,你看看这都什么玩意?”
“现在都用手机啦,谁没事身上还带零钱?”王老爷子轻蔑的说。
程老道不接他的话,对于手机这玩意他向来是不懂的。桌上还有一盘白面膜膜,程老道看着直流口水,王老爷子不发话,全当是默许。
那还有什么理由不拿呢?程老道将白面馒头一股脑儿都倒入了褡裢中,说:“。这够我吃好几天的啦……”
然后,他俯下身轻轻捏了捏王俊灵的小脸,说:“多好的娃啊,跟了那老不死可惜了,不如拜我为师,跟我学习道术如何,来来来,我和你说哦,贫道修为二甲子,你若拜我为师,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就传给你啦!”
王俊灵不敢说话,他救援似得看向王老爷子。
“也罢也罢,不就是十年么?贫道我等得起,”程老道背起褡裢,吆喝一声,离开了,不过嘴中还是喃喃道:“这二维码是什么东西呢……”
得,这人还真是土鳖啊……
《道情》歌声在次响起,高梁想了想,对王老爷子说:“我想今天晚上过去祭拜一下。”
“哦?”王老爷子磕了磕烟锅子,说:“你现在去啊,也行,记着早些回来啊。”
高梁应道说好的,王老爷子起了身,问:“带了香烛纸钱了么?”
高梁摇了摇头说:“没有。”
王老爷子起身去了东厢房,不一会儿出来,手中提了一袋东西,交给高梁:“你和俊杰一起去吧。这里头还有一张纸,是我给老高写的祭文,俊杰你到时候去坟前念。”
王俊杰应着,起身去了东厢房,出来后,叫高梁一起出门。
药铺大门旁有单车,两辆,二人一人骑着一辆,出了门,飞驰而去。
王老爷子回到桌前收碗,王俊灵小声说:“爷爷,今天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王老爷子点了点头,说早些回来。
王俊灵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高爷爷的坟在城北,一座小山岗上,远处是一片起伏的低矮丘陵,种满了西瓜。
两人出来时还只是落日西斜,可到了目的地却只剩下余晖一片。那血红血红的云彩勾绘出晚霞,东方一轮皓月升起,天色也渐渐变暗了......
上了小山冈,这一片都是枣木林子,以前自己爷爷就是靠着卖枣为生,高梁也喜欢吃枣子,当年的夏天,傍晚。爷爷总是抱着自己,一边说着故事,一边喂自己枣吃。
可现在,只能是回忆了......
这片枣林交与王家人打理,枣木也被休整过,在半山腰处,一座老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坟前有碑,刻着:高公讳煜城先生墓”
坟丘低矮,但四周没有落木,它被王家人精细修缮。高梁跪下,点燃了烛火,焚起了纸钱。他从袋中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白宣,打开一看,见上头写着毛笔小楷。
王俊杰接了去,高梁微微侧过,听他朗声道:“维鹤归丁令,盼落月兮来无,鹏赋贾生,伤晨风兮已尽。电光泡影,顷成宿草之悲;隽语清词,遂醒生花之梦。窃以苔岑跂旧,兰契思令。珠树仙才,玉台诗格。倚声镂月,腾柳七之歌词;走笔垂霞,具文通之妙理。记拔剑而斫地,新觇奇气激昂;擬援琴而登林,终叹遗音阆寂。莫禳龙蛇之岁辰,祇余麟凤之声华。风烛一朝,云烟万古。玉楼何处,擬通芳柬而无从;瑶琴有知,为酌桂醑而尚飨。往时小海,吟兴如存。今日大招,灵谈定接。歌以当哭,却进无辞。来些读骚,藉抒藿悃。”
高梁闭上了眼睛。
王俊杰接着念:“其辞曰:地肺兮峰青,湘湖兮波停。君之性兮长宁。扬素旐兮驾翠軨。乘风来兮歆余馨。荐柈盂兮酌醁酿,望颜色兮云杳冥。幽显隔兮如有灵,佩珊珊兮临吾庭。欲见而终不得见兮,望希时以倾听。愿君醉此觞兮,鉴故人之微诚。”
这是祭文中的招魂歌,王俊杰刚刚念完,四周便起了股旋风,烛火摇摇不定,纸灰飞扬,洋洋洒洒得落下。
高梁哭了,他想起了当年的过往。王俊杰将祭文焚化了后,小声说:“我先下去等你......”
王俊杰离开了,高梁抹了抹泪,他从背包中拿出了一把小刀,先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说:“爷爷,孙儿告罪了,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也是没有的办法,.......希望您能原谅......”
刀子被插入土中,撬起一块坟土,他要将埋入土中的骨灰罐子挖出来,亲自检查。
王俊杰下了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双眼不经咪了起来。
自己身后,不是长有枣林的小山冈,而是一片低矮丘陵,一座座坟头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四周,一眼望不到头。
在自己身后的丘陵上,一根丈二长幡立着,幡上素白的面上,写着七个大字,乃是“魑魅魍魉魈魃魋”如同鬼脸一样,对他狞笑。
王俊杰眉头一皱,说:
七煞锁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