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长安,已渐感闷热。独孤皇后推开宫女,亲自为皇帝整理冠冕。看着一脸憔悴的丈夫,她低声说:“臣妾还是以为,应该把李胤调出听潮县。陛下放任他半年,就在那里弄出这么大动静!臣妾担心,时间一长。江南恐生变故!”
杨坚苦笑道:“朕不担心李胤会翻天。倒是朝中大臣,听闻那里将会商贾云集。定然会为了财富而心动!如今,弹劾李胤者有之。褒扬他者亦有之!都是为利所驱。反观李胤,每每发动前都上书请示,陈说利弊!收留难民三万余人。使之劳作,以换食粮。羽绣卖于外邦,而不耗费我朝国力。菜籽油烹饪出来的食物,美味异常。让战俘参与建设,未加苛责。谓之曰,劳动改造……去年还是满地荒芜之县,今年就产丝三万七千束!还不能满足他的织造工坊所需。上等白锦三百匹,可制成衣九百套……按照他同外邦商贾交易的价格。朕打了一个折扣。也有十万八千贯!琉球的宝石、珊瑚并无用处。但倭国的白银,高句丽的药材和金沙,就大有用处了!”
独孤皇后抚平龙袍,嗔怪道:“陛下是喜欢上这个小子了吧?臣妾原本因他出言无状,心生恼怒。但观他近日所为,也当得上英才一说。只是,好端端的高人子弟,为何要与商贾纠缠在一起。恐怕将来不为士大夫所容啊!”
杨坚哈哈大笑道:“士大夫?整日里子曰诗云,臧否天下百业。可得知听潮有利可图,一个个都红了眼的往里钻营。如今汇聚而去的商号,其中不少是门阀世家的产业吧?朕担心,一个好苗子会早早的被他们扼杀啦!”
独孤皇后皱眉道:“既如此,陛下还是早点把李胤调离吧!”
杨坚叹息道:“他在听潮县弄出那么大一摊事,让谁去收尾好?若是平常郡县也就罢了。他那里的产业,都是新奇之物。恐怕没有人能够接手啊!”
独孤皇后绞尽脑汁,也没有在群臣里发现一个可用之人。便也苦笑得摇了摇头。
“俊儿离京已两月有余,为何至今未到听潮县?朕接到奏报,他一路游山玩水。过的好不逍遥!皇后,你也该管管啦!”杨坚面色缓缓阴沉下来,不满地说道。
今日朝会,并非在议事殿里举行。皇帝下旨,群臣到猎苑迎驾!当众人到来时,却惊讶的发现那里多了一座城楼。皇帝夫妇的辇驾,浩浩荡荡的穿过城门。停留在城墙之下。群臣簇拥着二圣,登上城楼。两班站定,杨坚指着百步开外的工地说:“那里是仿效听潮县,所建的石楼。如今已完成两层。众爱卿以为,还需多少时日能够完工?”
群臣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半个月的,也有说十天的。胆子大的一位,说三天可成!结果招来一阵嘲讽!
杨坚笑而不语。挥挥手,便有一位禁卫举起旌旗。不多时,工地上就出现了大量的身影。牛马拖拽着形状各异的木架,奔向石楼。而杨坚和独孤在宫女、太监的服侍下,端坐城楼,品尝起瓜果来。
太阳挂上中天时,已过去了两个时辰。群臣中没有人叫苦,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工地。方才嘲笑三天工期太短的人们,被眼前的效率震撼到无以复加。当石楼的顶部升起龙旗时,工程完工!
“怎么样?”杨坚玩味地扫视群臣,问道,“听潮县的少年县令,当初用了三百个妇女孩童,加上一百健卒。两天就建成了如此规模的石楼。朕用一千工匠,两个时辰就完成了一半!听潮县里没有山,就不会产出条石!而且当时,李胤也没有水泥!众爱卿脚下这座城楼。是五天前,由这些工匠耗时一天垒砌而成。你们站在上面,是否觉得坚固?”
众人齐齐跪倒,山呼万岁。恭祝伟大的皇帝陛下,得到水泥这样军国重器。更有贤才提供精巧工器,令国朝实力飞升!总之,皇帝陛下文功武德,浩浩然如大罗金仙!照耀大隋江山,绵延万载!
而此刻,李胤却头大如斗。两个妇人在他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听了半天,都没弄明白她们为啥争吵?
闻讯而来的张嫂和顾二娘,兜头就给了她们两个耳光。县衙里,这才安静下来。
李胤揉揉发涨的太阳穴,问道:“说吧!你们为何争吵!”
两个妇人哭哭啼啼,依旧扯不清楚。顾二娘踹了她们两脚,对李胤禀报道:“少郎君莫听他们胡诌。才吃几天饱饭,就开始为了种菜还是养花争吵。赵家的嫌弃自己种的花,不能当饭吃。硬要和齐家的换菜地。人家不肯,就吵到您跟前!”
李胤哭笑不得道:“齐家娘子,你以为种花不赚钱?”
齐家妇人抽泣道:“奴家丈夫在逃难时失散。我独自带着四个孩子,才来到听潮县。好不容易分到些田地。却不得种粮食!这让奴家五口,还怎么活啊!”
李胤没好气地说:“明天,让顾二娘带着你去商贸中心。顺便挑上些品相好的的花草带去!回来,我再与你计较!”
打发走一干妇人。李胤总算可以忙里偷闲。回到阔别已久的四楼房间。依旧是窗明几亮,处处萦绕着檀香的味道。李胤会心一笑。只有梨花才会那么有心。房间整洁如新。纸墨笔砚归置整齐。想必,她定然阻止了弟妹前来胡闹。
躺在床上,疲倦如潮水般袭来。李胤昏沉沉的睡去……梦中,他依稀回到了家中。冷冰冰的客厅、冷冰冰的卧室。唯有散落在地上的全家福,告诉他家人的存在。走到阳台,十几个花盆中尽是枯萎的花朵。习惯性的点上一支烟。嘴里顿时充满辛辣和苦涩。泪珠顺着脸颊,簌簌淌下。滑落进胸膛,激起一阵冰凉……
恍惚间,听见一阵抽泣。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荷花站在床边流泪。
李胤伸手揽住小女孩,柔声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
荷花在他怀里摇头,顺便将泪水擦拭干净。然后抬起小脸,哽咽道:“荷花看见哥哥哭啦!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没人理?哥哥不怕……荷花陪哥哥!”
李胤心中一痛,搂紧荷花道:“哥哥只是做了一个梦……荷花真乖!以后没人陪了,就告诉哥哥。哥哥回来和你一起玩!”
晚饭过后,李胤房间里站立着一排高高低低的女孩。个个低着头,接受李胤的训斥!
“你们一个个的,都只顾着自己疯玩吗?荷花那么小,你们也放心让她一个人瞎逛?你们既然认我做家主。那我就告诉你们,李家家规第一条就是,家族成员应当互敬互爱!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放弃任何一个亲人!”李胤怒吼道。虽然,变声期的嗓音有些古怪。但是没人敢笑。
“从今天开始,若是有人违反家规!就不要怪我执行家法!”李胤恶狠狠地说道。转眼间,看到女孩们委屈的表情和连珠雨般的泪水。心头不由一软。降低了声音说:“我也做的不好!一直在外面忙。也顾不上你们!要是执行家法,第一个受罚的应该是我!”
女孩们再也忍不住难过。纷纷扑倒李胤身上,嚎啕大哭!其中,以小莺儿的声音最响。李胤拉过站在一旁的梨花,并排坐下。然后对女孩们说道:“我再说一遍,你们都姓李!李梨、李莺、李桃、李杏、李荷!你们都是我的骨肉至亲!”
灯火摇曳。李胤带着女孩们裁剪、缝纫。对照着墙上的图案,李胤不断讲述着一个个动听的故事。幸福,这就悄悄的降临而来……
六月六日。听潮县商贸中心前,人头攒动。没有后世繁琐的开业致辞。没有烟花爆竹。也没有剪彩仪式。五十名壮汉,擂响巨鼓。号角声在申浦江两岸,经久不散!随着梁贵奋力一击。宣布这座有史以来,最大的商贸城营业!各地商贾便蜂拥而入!
“高句丽馆”、“东海馆”、“西蜀馆”……最受商贾青睐的,还是“听潮馆”!东珠、南珠、珊瑚、宝石、木器、漆器,还有绫罗绸缎、虎豹熊皮……各个商铺前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商人。
听潮县除了羽绣和菜籽油,更是推出了布偶、海产等商品。尤为出彩的是,他们成立了专门的建筑施工商行。承接江南地区的房屋建造。曾经,建筑并非是一门专业的工作。国家的建造由百姓服徭役完成。官宦人家的庭院由匠人带领仆人完成。而普通百姓家的房屋,就只能依靠自己完成。从来没有专业的建筑施工商行出现!身临其境于商贸中心里,没有人敢嘲笑这种新的业态诞生!
与大隋其它地方不同的是,听潮县派遣了税吏驻守于商贸中心。提醒商贾们,在达成交易后即刻完税!
商贸中心成交的第一宗商品,出乎各地商贾预料。来自黄山和云梦泽的两位商人,将各自携带的百斤新鲜茶叶卖给了江南豪商陶选。这单小的不能再小的生意,却没能逃过嗅觉灵敏的商人们的眼睛。因为,以往茶叶都是以干品成交。但是,陶选却置两位商人带来的几千斤干茶不顾。唯独选中了新鲜茶叶。面对众人的询问,陶选笑而不答。细心的人发现,他将茶叶放上了一辆马车。而车上端坐的,正是听潮县那位少年县令――李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