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对抗官府、破坏帝国秩序的“罪魁祸首”们已经伏法,不过,苏州知府桂超万还有一个对手集团需要惩处,否则,难保小民不会再受其蛊惑。这个对手集团就是深受昭文县民众信奉、在抗粮抗租事件中给暴动者作出错误启示的金总管、刘猛将军、李王、周神诸位神灵。桂超万宣布这些神灵是“妖魔托宣惑众”,并下令将他们坐镇于乡庙中的塑像捆绑起来,押往昭文县城,摆在城隍庙里行刑示众。一年后,即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八月,这些一时迷失了本性的神灵刑期结束,又被送回各乡庙,一路上还有“鼓乐”相伴,比凡间的劳改犯获释风光多了。官府经由城隍“出面”惩处犯错的地方神灵,明白无误地让辖下百姓晓谕:第一,地方神灵体系也讲组织纪律,也有组织领导,这个组织领导就是城隍爷,任何地方小神都应该接受城隍爷的领导;第二,城隍爷是站在体制内这一边的,他协助朝廷命官洞察并惩治一切奸邪,出轨的地方小神都难逃城隍爷的处罚。
也就是说,官府釜底抽薪地取消了神灵体系的独立性,借城隍的管辖将地方神灵的权力纳入到国家权力的直接控制之下。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十一月,成功镇压了昭文县抗粮抗租暴动的桂超万又到苏州城隍庙报告政绩,并祈求大神继续扶助:苏州府乃赋重之区,漕弊百出,总由大户短交,旗丁索费,以致州县苛收,小户穷民万分困顿。又逢米贱银贵,更难聊生。今幸奉上谕饬令:大小户一例均收,又得抚司大员极力主持,此小民更生之机也。超万饬各属遵行,不敢上负皇仁,下辜民望。但恐庸恶州县有意怀私,刁劣绅衿从中作梗,贪鄙旗丁不肯减让,则事多棘手,或致有误开兑之期。为此夙夜祗惧,只得叩求大神显灵,暗中扶助,以足国赋,以苏民生,不至阻挠,不至贻误,则感戴恩施实无穷尽,不胜惶悚迫切之至。谨告。虔诚的桂知府相信他的祈祷,将得到城隍大神的感应,神将赐予他力量,用于克服官场上的积弊。我觉得,一个祈求神灵佑助的知府,比之那些拉关系走后门谋求隐权力的蝇营狗苟之辈,要可爱得多。
如果体制内的城隍也一时蒙蔽,非但不能为官府排忧解难,反而站到官府的对立面呢?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没关系,国家权力最终将制服不识趣的神灵。我们来看《清稗类钞》记录的一件轶事:晚清大吏左宗棠(左对桂超万非常敬佩,光绪年间,曾给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和皇帝上疏,奏请国史馆为已故的桂超万立传)驻军甘肃时,见甘肃这地方多狼,咬食人畜,祸害百姓,便下令军队围猎。然而,终日打不到一头狼。有位军官献言:“传说狼之为物,冥冥中有神管辖,故非人力所能驱除。”意思是提醒左宗棠请求神助。但左宗棠非常剽悍,听后大怒:这神究竟是怎么当的?竟传令将驻地的城隍神塑像绑上绳索、押来大营,褫去它的冠冕袍笏,重责四十军棍(一个泥塑偶像,受了四十军棍而没有粉骨碎身,真是怪哉,估计只是做做打的姿态而已),枷于营门外。受责的城隍是不是会痛改前非,协助左宗棠歼灭恶狼,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左宗棠这“四十军棍”,打出了国家权力之威:即使贵为冥界地方首长的城隍,享用万家香火,如果不自觉地正确站队,也是严惩不贷。神既如斯,何况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