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煤矿的矿工宿舍。
20多平方米的砖石砌成的工人宿舍内,摆放了十多张用砖头和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
油光漆亮的棉被团在坑上,散发余温的灶台上,烘焙着两只潮湿的布鞋垫。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矿工的安全帽、窑衣,工人们为了防止老鼠捣乱,把半袋面粉和吃剩的玉米饽饽也挂上墙壁。
在回答“要钱还是要命”这个看似两难的选择题时,一位矿工给出的答案颇有哲理性:“不要钱,我们还哪来命活?所以,我们只能要钱。”
在命和钱之间,他们首先选择的是钱,因为如果有了钱,他们就能买到延续生命的食物,就可以改变自己目前的窘迫生活。
钱,只有真正经历过贫穷的人,才能对这个东西有切肤剜心的感受。
“世界上杀伤力最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贫穷。”这是巴西总统卢拉·达席尔瓦在1965年联合国“饥饿与贫困”问题的专门会议上演讲时发出的肺腑之言。
而对山西下煤窑的煤矿工人来说,贫穷,似乎比矿难更可怕。
生活贫穷,毫无疑问是可怕的,否则煤矿工人们就不会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改善生活现状。而在权利上的贫困,对山西煤矿工人来说,则是更致命的。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贫困,强势的一方就会很自然地采取更为便利的手段来对另一方施加影响,贫穷也就成为弱势一方难以摆脱的宿命。这就形成一个可怕的循环:有的人因贫穷之累而经受“权益被绑架”之困,因“权益被绑架”而更趋贫穷,如此往复,形成恶性循环……
而对于这些坑下煤矿工人来说,“贫穷”就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刀子,它总是时时刻刻高高地挂在煤矿工人的脖子上。
至此,让他们在时时命悬一线的地下黑暗处回答“要钱还是要命”这个看似两难的选择题时,他们一定会本能地说出那些所谓专家学者们一辈子做梦也想不到的“真理”。
其实,我们认为,他们缺的不是(对贫穷与金钱)的感受,而是缺乏表达这种感受的能力。
试想,假如他们有了这种“能力”,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卖命挖煤之外还有其它生路的无数条路径;假如他们有了这种“能力”,他们在当今世上“危险指数”最高的行业中所得到的“安全保证”也许更胜过一顶薄薄的“安全帽”。
而取得这种“能力”的前提,正是他们最致命、最缺少的“文化”。
一位业界人士认为,在一定情况下,文化程度对这些煤矿工人在坑下的自我安全感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他进一步指出,从目前国内煤矿坑下发生大小事故的因素分析,文化程度高的工人的安全感明显好于文化程度低的工人。
事实上,矿工文化程度越低,他们对问题的认识能力越有限,有关部门对其进行坑下施工安全培训的难度越大,培训效果越差,这就致安全意识越难“贯彻落实”。
“其实,挖煤固然比其他工作风险要大,但只要安全生产工作真正得到落实,我们矿工理性回答应该是‘要钱,更要命’!”一位有多年坑下采掘经验的“老煤矿”不无感慨地说。其言外之意是当坑下矿工有了一定的安全意识,“要钱还是要命”也许就不再是摆在矿工们面前的一道选择题。
东西板南北叉:走在煤之道
矿工“上班”:“人未咽气先‘入土’”
在山西农村,人死后一般都是土葬。在生活中,大家忌讳一个“死”字,而用一句“没(mo)了”来代表。或者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说话遇到“死”这个字时,往往就用“入土”两个字来绕上几个弯代替这个意思。
要家庄一带的煤矿的煤层,都在黄土下面的砂石层里,煤老板要组织工人挖煤,就要先“刮开”黄土层过“石垅”,然后才能取到煤。矿工要进矿挖煤时,人们就开玩笑说:“入土去啦?”
太阳长出了一丈高,树上的麻雀不时飞到窗棱上啄叼粮食。
三十出头的高富成还在西边的偏窑洞里蒙头大睡。
被子外面露着一双黑不溜秋的大脚丫,从坑下带回来的煤泥原封不动地搭在大脚丫指缝里。炕墙脚下,两只疲惫不堪的大雨鞋横七竖八地躺着。
一个月来,东风煤矿的煤老板安排坑下矿工开始“回采”。
这对一座煤矿来说,意味着“寿终正寝”。
一般地,当一座煤矿正常开采数十年后,坑下某层煤炭储量接近枯竭,其开采价值接近零。这时,按正常矿井生产规律,就要重金挑选一些经验丰富的矿工在坑下实施“回采”了。
“在煤矿干我们这行的,在坑下挖煤现场发生事故是常有的事,所以死伤总是在所难免的,只是看谁的运气好不好的问题。”老矿工李来生说。
他是一位曾在三座煤矿干过收尾“回采”工作的“油条级”矿工。
“来矿里工作时间长了,什么都不想,只想多挖点儿煤,多挣点儿钱。”李来生的“同行”李生民说。
这几天,高富成坑下一直在加班,凌晨5点时分,疲惫不堪的他下班回来后,顾不上洗脸洗脚,倒头便睡。
中午时分,他醒来了。
蓬头垢面的他看了看窗外,前面不远处就是他家的秋田,面黄肌瘦的玉米在正午贼毒贼毒的太阳下无精打采地晃着。
如果老天长眼,遇到风调雨顺的好时节,自己再勤快一点,高富成这块玉米地今年能为他创收1000多元钱。但一想到外面的头顶无遮无挡,在忍受着地面热浪“烘焙”的同时,还要顶受太阳的毒晒,他就有点胆怯了。
“在煤矿每个月能挣两千元,再遇上‘过垅’和‘回采’等‘肥活’,这当然是在矿上坑下挖煤赚钱要比务农来得快。”
谁不怕死?其实,工人们一样也都怕死,但就算井下“回采”风险再大,但只要能换来养家糊口的钱也在所不惜。当然,干不干活儿也得听老板的。再说井下发生事故是经常的。
其实,这个账他们还是算得明白的。
在一些产煤山区的挖煤工人当中,就流行这么一句辛酸“流行语”,说的是“坑下回采三天,赶上地里种田一垧”。
有时,这人也怪,人们常说,“人干哪行,性随哪行”。
一位碾转8座煤矿,在坑下挖了几十年煤的老矿工说,坑下“入土”的活干习惯了,就不想再干“地上”的农活了。
高富成就是这样,十来年的煤矿坑下“拉龄”,他早已习惯了每天几小时在坑下汗流浃背和揪心裂胆。身心皆苦的时间毕竟短暂,再苦再累,牙一咬腿一蹬就过去了。
再说,他们在煤矿“入土”一天,胜过地上一月的收入,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有了钱,想吃啥还怕买不来?”
“坑下石头认人哩!”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山西省内煤矿矿难事故总是和矿工死亡联系在一起。只要有矿难事故,似乎就必然会有死亡事件。
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弄清“事故”和“矿难”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