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酒酿回到客栈,心里装着事,所以也不饿。她和冼梨住一间房,但是进房间也没看见冼梨。李潇洒他们虽然也是住同一家客栈,但是酒酿经过他们房间的时候里面也没动静。刚要敲韩九的房门,门就打开了。
只见韩临一身玄色长衣,腰带也是玄色的不过带着丝线暗纹,头发用暗青色缎面的发带高高的束着,目色深沉,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酒酿其实没怎么仔细打量过韩九,初见时只是觉得这少年格外清峻,清风霁月,气质内敛。但如今熟识了,再看,酒酿觉得韩九当得起相貌不凡这四个字,甚至暗暗将韩九与那个深灰色头发的冷酷少年比较,竟是丝毫不输。但气质截然不同。酒酿知道冼梨私下总叫韩九老狐狸,说他就像雪山上成了精的狐狸,毛色雪白能够隐藏自己,但一双幽黑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酒酿完全不赞同。酒酿觉得韩九像山,像川,沉静又暗流涌动,唯独不像任何动物。
韩临开门只见酒酿就站在自己门口,对着自己傻笑,一双眼睛看来看去,手里还拿着把小刀,转来转去。不知道到的还以为是什么失心疯的杀手。
一双手放在酒酿面前晃了晃,“傻了?”韩临声音低沉,但没有不悦。
酒酿闻到若有似无的松柏香,便回过神。“诶韩九我发现你形象包袱挺重的,去仰川门吃个饭还要专门换身衣服。”
韩九也没理她兀自提着剑走出房门。酒酿追上去说:“还别说,你以前没穿过这样深颜色的衣服,偶尔穿一穿,还挺好看的。我觉得深色好像更适合你诶,显得你武功特别厉害。”
韩九继续没理她,下了楼梯。酒酿自顾自的说:“你怎么不说话?夸你是不是还不好意思了。没有啊,我是认真的。”
……
冼梨和李潇洒他们早就到了仰川门。冼梨被李潇洒弄得很烦,一下午李潇洒就拉着她问有关华英盟的运作问题:普通弟子每月月银怎么算?帮内都有哪些职务还有平时帮内事务怎么分工?每日弟子的固定功课是什么?等等等。冼梨一开始还认真回答,后来有些太刁钻的问题冼梨不甚清楚,搞得好像冼梨是华英盟盟主一样什么都知道,冼梨只得应付过去。李潇洒听得认真,问的也认真,仿佛自己的恐鲨帮不是只有三个跟班而是有一大帮弟子要照顾。
仰川门内极为开阔,景致错落,乌瓦青砖,更像是个书院而不是武林门派。此时里面人声鼎沸,宴席设在主殿前的空场上。正值盛夏傍晚,清风习习,树影摇曳,木雕花镂空的小木桌摆在甬道两旁,甬道中央是一长条并不规则的水塘,里面开满了荷花。此时每个木桌上都已摆好了精致的点心,但大家都没有落座,有的拿着酒盅站着对碰畅聊,有的在树下比划着拳脚。
酒酿四顾一周,发现了冼梨,正要奔过去,便被韩九轻轻拉住衣袖,“不要打招呼。”韩九高她许多,说话的时候俯下身,酒酿本来还想问为什么,闻到一阵松柏香,怔愣了一下,结果就忘记问了,几分疑惑也被吞进了肚子。
酒酿看着冼梨,冼梨就别开头并不与她目光交汇,和边上的李潇洒攀谈起来。
酒酿只得跟着韩九,但韩九又不说话。酒酿左右看看,喻文潜他们也来了,只不过因为是罗汉堂的,被请到了靠近主殿的桌子上,还被一些武林人士围着。喻文潜虽然是罗汉堂的,但他属于边缘人物,也没人和他攀谈,他转头看见韩九,咧嘴笑着点点头,但也没过来。
这时人群稍稍安静了些,酒酿还以为是热菜上来了,结果是主殿走出一名高大男子,月白色的长衫,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腰束也是暗金色花枝纹,连头上束发的都是一个玉蛟龙环,翩翩佳公子,就是不像江湖中人。男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朗声道:“仰川门代掌门方铎,今晚在敝门设宴招待诸位武林朋友……”一席客套话下来,说的体面,但在江湖人听来未免油滑,有人还在暗自偷笑“这油头粉面的小子果然虚有其名”。
只有酒酿如坐针毡,是他,是那个兵器店里的声音。想到这里,酒酿不禁摸了摸那把袖间的小刀。那男子出来时酒酿还和韩临低语,“这个人穿的像去唱戏的。”韩临居然眼神里带着笑意。但那男子一开口,酒酿就像被扥住了脖子的猫,不说话了。韩临还看了看她,但酒酿不想现在跟韩临解释。酒酿也说不出为什么莫名忌惮这人,但她直觉这人绝不是什么油头粉面,虚有其名。
方铎讲完一席话,没坐多久,便离开了。他离开后酒酿面色稍好,吃了几口桂花糕,甜丝丝的,便恢复正常。
留在宴席的是一位美妇人,应该就是冼梨说的梅夫人。今夜月明,月色映在她的脸上清清冷冷,不可方物。而跟着她的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男子和方铎有几分相像,年龄比方铎长不了几岁,不爱说话,只是静静的陪在梅夫人旁边。
那轮椅上的男子淡淡环顾宴席,酒酿觉得他的目光在这边停留了稍许,转头看韩临,韩临果然也在对着那男子方向沉思。接着韩九端酒起身,也不和酒酿打招呼,便径直走到宴席的主位,和梅夫人寒暄起来,不仅和梅夫人交谈,还转头同轮椅上的男子交谈。酒酿觉得有些奇怪,韩九这个人,最不喜欢的事,大概就是自报家门,更不要提与人寒暄了。
不多久韩九端着空酒杯回来,大概是喝了些酒,韩九脸上竟有些红晕。酒酿询问的看了看他,韩九破天荒的扯出一丝笑,“有点意思。”酒酿不知道他这句有意思,是指梅夫人有意思,还是轮椅男子有意思,还是酒有意思。这顿饭吃的人莫名其妙,食不知味,虽然红烧鱼还挺好吃的。
酒过三巡,已近酉时。席间声音越来越大,酒喝到盛处,江湖人规矩不多,已经开始新一轮的站起来走来走去了。酒酿说自己千杯不醉,是真的,这宴席的酒是那种低调的烈,酒酿喝了不知多少杯,还是清醒的很,百无聊赖的时不时看看韩临,心里想这人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去。这时酒酿看韩临用指节敲了敲桌。
李潇洒那边便爆出了一声吼。“罗汉堂怎么了,罗汉堂就能欺负弱小了?今天诸位见证,我恐鲨帮偏要讨回这口气。”
酒酿猛地转头去看李潇洒,只见这人又是挽袖子又是扛刀的,与罗汉堂那边推搡起来,宴席那边乱做一团,竟都是看热闹叫好的。酒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心说这李潇洒可真是条汉子。这时韩临拉了下她,说,“你和冼梨打一架。记得往南边打。”也不多做解释,便悄悄起身,一身玄色隐在深沉的夜色里,消失在仰川门主殿后。冼梨热辣的掌风扑到酒酿耳边时,酒酿只来得及想一句话“怪不得这人要穿深色衣服”。
冼梨声情并茂,入戏颇深的喝到“还我手环!”酒酿一个侧头,让出小桌,也不敢含糊,一个滚地站起便是一个起手式。冼梨并不放水,不给酒酿喘息的机会,掌风带劲,掌掌欺身指要害。酒酿觉得冼梨这作戏作全里带着几分公报私仇的意味。恰逢喝了酒,不醉但足以让人亢奋,也是娇喝一声话本里学来的“妖女,纳命来!”这话说的冼梨一愣,自己怎么成妖女了。
宴席这一炸,有些喝上头居然也开始切磋,多处开花,一时间仰川门的侍卫竟人手不够用了。冼梨余光看着仰川侍卫往这边来,一个流云腿把酒酿往主殿南边逼,酒酿知她意思,二人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殿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