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6年,
李云济在失事飞机乘客的名单中看到了张一鸣的名字。恐惧在他心中漫延。
王巧容注意到了儿子表情的凝重,轻声的问:“儿子,你生病了?”
“妈!你让我自己清静一会好吗?给我弄点吃的好吗?我饿了。”李云济烦躁的说。
一听说儿子饿了,要吃东西,王巧容顿时来了精神,高兴的奔向厨房,不一会几个热腾腾的菜就摆在了饭桌上。李云济只顾着吃,王巧容见儿子闷声不语,也没敢再问什么,只好不停地给他夹菜。
李云济在心中反复推敲着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如果飞机失事不是巧合,就一定是有人不希望张一鸣见到我,可张一鸣只是来保护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张一鸣说,他们十年前就着手调查知识超负荷扩容实验,为了一个实验至于大费周章的监视我十年?恐怕张一鸣还有没告诉我的,会是什么?阻拦张一鸣的人到底怕我知道什么?”李云济越想越糊涂,冰火的失踪已经让他一头雾水,突然冒出来一个张一鸣,现在也出事儿了。千头万绪,让李云济无从下手。
吃过饭,李云济联系了在省公安厅工作的老同学,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查一下张一鸣的情况,当得知李云济要调查的人是刚刚失事飞机上的一名乘客时,李云济的老同学更热情了:“今天,大伙都在议论这个,好久飞机没出过事了,这些人太倒霉了。老同学,这人可是个警察?你摊上事啦?”
“你才摊事了,你怎么不想我好呢,盼着我出事呀!”
“这叫什么话,都是老同学,关心你嘛。”
“你要是真关心我,赶快替我查查,别再这儿磨豆腐了,正着急呢!”
“行,别急,这就查!”
说来也快,不到十五分钟,老同学那儿就有了消息。
“云济,你和这个人怎么认识的?这人好像有问题。”
同学的话让李云济的心里咯噔一下,“有问题?什么问题?”
“他的警官证是假的,也没有临界紧急事态调查和应急处理小组这样的部门。”
“或许是个秘密部门!”
“即便是秘密部门,警官证不应该有假呀。刚才,我给在机场的朋友也打了电话,按照你提供的照片,这个人的确乘坐失事航班。我用他的身份证号查了一下居民信息,身份为常熟市一家公司的业务员。不过登机的工作单位四年前就破产清算了。这些年,户籍管理更新速度很快,已经使用居民信用系统,按道理他的身份信息应该会随着他的纳税信息变化而自动更改。”
“所以……”
“他告诉你的身份应该是假的。”
“假的,可为什么要骗我呢?”
“骗你?他欠你钱了?”
“谢谢老同学,你已经帮我很大忙了,我现在脑袋有点乱,先走了,如果后面有需要,我再联系你!”
“真没事儿?不用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真没事儿!挂了。”
关闭视讯,李云济瘫软在沙发上。李云济不相信张一鸣不是警察,因为,很多信息除了警察其他人不会知道。但张一鸣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对李云济来说,张一鸣的身份越复杂越说明自己正在卷入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他的话中有真有假,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起空难和冰火的失踪有没有关系?李云济最后理出四种可能。
第一种:冰火和张一鸣都是陷阱。
第二种:冰火是陷阱,张一鸣是警告。
第三种:冰火是诱饵,张一鸣真是来帮自己的。
第四种:冰火和张一鸣都想帮自己,于是都碰上了麻烦。
眼下,只要能排除一种情况,两个人的身份就能水落石出。既然,像张一鸣说的,自己是“第一人证”。与其像只无头苍蝇满世界瞎找,不如以静制动,顺其自然。
李云济决定把调查的重点转回到手帕和谶言上。这些是在红边发现的线索,而张一鸣也重点谈到了红边,与现实相比,虚拟空间里,李云济感觉自己的作为要更大一些。他坐到工作椅上,重新启动了临界加载设备。既然手中已有的线索都来自虚拟世界,也就只能在虚拟世界顺藤摸瓜了。
“加载临界”李云济发出了语音指令。
一阵夺目的亮光闪过,当李云济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出现在先前离开红边时的那座屋舍,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房间只有一张床,头顶的悬空屏中正显示着一堆不断变化的数字和高低起伏滚动变化的曲线。
“这是哪儿?我在什么地方?”
“李先生,您醒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李云济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走到自己的身边,他鼻子高挺,方下巴,眼睛虽小但炯炯有神,上身着深灰色的亚麻西装,下身是浅色休闲西裤,脚登一双软壳皮鞋。他的身边还有三男二女,样子毕恭毕敬。
“你们是谁?”李云济紧张的问道。他准备起身,却发现双手被装置固定在床上。
“李先生,请不要紧张,这里很安全!”
“安全?安全把人捆在床上!放开我!”李云济怒吼着。他拼命的挣扎,努力想要拜托桎梏,直到筋疲力尽也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李先生,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想让我配合,先放开我再说!”
西装男向身边的男子示意了一下,李云济的束缚立刻打开了。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坐起身,依然保持着警惕。
“李先生,您好,请您原谅我们的冒昧!”
“为什么要绑架我?”
“恐怕您误会了,请先听我解释。”
“误会?这是哪儿?你们又是谁?”
“这里是世纪新途新世界开发部。”
“世纪新途?”
“更准确的说您在世纪新途的管理后台,也就是在临界的大脑里。”
“现实还是虚拟?”
“是虚拟世界,不过,请放心,您的身体很安全,还在您的家里!”
“我怎么会到这儿?我加载的目的地是红边!”
西装男笑着说道:“是我们的工程师干扰了您的意识同步,再通过引导迁移的方式,把您传送到了这里。”
“所以,还是绑架!”李云济愤怒的说道。
“您要是坚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我们原本计划派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前往长春接您,没想到长春的机场因为空难被关闭了。考虑到事情的复杂和棘手,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虽说不礼貌,但快捷、方便,也比现实会面更安全,更私密。”
盯着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对手,李云济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不到48小时,麻烦接踵而至,李云济感到应接不暇。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对不起,李云济先生,是我失礼了,忘了先做自我介绍。我是世纪新途新世界开发部总监,我姓宋,宋江平,这名字好记,《水浒传》里的宋江被平定收编了,宋江平。”
宋江平的玩笑很冷,却也自然,在李云济看来,是敌是友单凭几句话是无法判断的。
“宋总监找我恐怕不是为了游戏!”
“李先生聪明,请您来当然不是因为游戏,请问,您最近的身体有没有出现过不良的感觉?”
听到宋江平的话,李云济眉头一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恶心、狂燥、心慌,类似这样的情况最近两天您是否出现过?”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为了要保护你!”宋江平一边说一边在李云济面前打开了一块浮空屏。
“这些文件都是李先生十年前签的,您不会忘记吧!”
屏幕上显示的是当年参加知识超负荷扩容实验前李云济签署的法律文件。在其中的一页,李云济看到了自己手书的声明:“我愿意配合研究,主动提供研究所需要的一切数据,毫无保留,如实验发生危险,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与世纪新途无关,我自愿放弃向世纪新途的法律追责和索赔,李云济。”
“都过去十年了,让我看这些干嘛?”
“给您看这些,是希望提醒您,我们是科学家,不是恐怖分子,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符合法律的相关规定。”
“绑架我也符合法律规定?”
“这个……”宋江平的脸上写满了尴尬。“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不过我们真的没想害您,请您来实属无奈。”
“无奈?”
宋江平转身示意其他人离开。当两人独处时,宋江平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平缓:“VR最火的时候,我刚刚出生,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的父亲给我买了一个最新型的VR头盔。那个时候,我告诉我爸,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他不戴头盔也能看到美丽的虚拟世界。”
“恭喜你,兑现了当年的承诺!”
“谢谢,但我爸没等到承诺兑现的这一天。”
“对不起!”李云济向宋江平摊了摊手。
“没什么,世纪新途最初成立的时候就是希望能打破传统VR的设备局限,让人们彻底拜托对VR硬件的依赖,获得近乎真实的体验。但我们很快发现,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要降低人对VR设备的依赖,就需要研制更小、更轻的VR设备,每一次当我们开发和升级新设备时,不仅竞争对手高度关注,还会成为整个社会关注的焦点,甚至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市井话题都是这些。”
“这有什么不好,能节省多少广告费呀!”
“人们越关注设备,越会在潜意识里强化一种认识:虚拟世界都是假的,是机器营造出来的,真实的感受需要好的设备。”
“这样想不正常么!”
宋江平无奈的笑了笑:“正常不等于正确,谁说虚拟世界一定是假的?”
宋江平的话让李云济严肃起来。
“机器再进步也无法改变人们对虚拟世界的认知,正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要把大众关注的焦点从机器转移到感受上,就需要颠覆传统的研究方向。”
“颠覆传统?”
“对,过去研究的重点是如何将机器升级、更新和换代,现在我们把研究指向了人的意识。”
“这两个矛盾吗?”
“如何连意识是什么都没弄懂就急于制造虚拟现实的设备,那只能是照猫画虎,怎么可能真实!”
“我们不懂什么是意识吗?上中学的时候就学过呀。”
“那不妨请李先生告诉我什么是意识?”
“意识,看不见摸不着,由大脑产生,支配着我们的行动。”
听到李云济的回答,宋江平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好笑吗?”
“你的定义很通俗,你认为意识由大脑产生?”
“什么叫我认为,中学课本上就这么写的。”
“人脑有140多亿个脑细胞组成,每个脑神经细胞都有很多神经树突,它们通过神经突触与其它脑神经相连。当这些神经紧密交织的时候,会形成一个庞大而繁杂的神经网络。认知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计算机科学、社会学、哲学等都认为意识就产生在这里。但奇怪的是,这些物质是有形的,而产生的意识却是无形的,产生意识的器官早在一千年前就能被解剖、研究,而在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却依然无法对意识进行测量?这正常吗?”
“有形就不能孕育无形吗?老子还说无中生有呢。”
“可老子说的无不是“无形”是没有。意识不同于空气、磁场、辐射,后者是无法肉眼看到,但真实存在,意识呢?意识的存在形态如何?”
“脑电波呀!”
“脑电波是意识?”
“那脑电波是什么?”
“脑电波是脑神经细胞的电生理活动在大脑皮层或头皮表面的总体反映。大到鲸鱼,小到细菌,也都有或强或弱的生物电,一些动物的脑电波甚至和人很像,你能说动物也有意识?”
“动物没有意识吗?”
“动物能从镜子里认出自己吗?”
李云济沉默了。宋江平的话让李云济无法反驳。
见李云济没有回答,宋江平接着说道:“数个世纪以来,在哲学上唯心与唯物的争论始终没有停息。唯心论认为,精神是第一性的,是精神创造了物质,决定着物质;而唯物论则相反,认为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只是大脑的机能,是物质的产物,物质决定着意识。而我们意识虽然是无形的,但却也有‘态’,既然有‘态’就可以实现传输,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才有了后来的意识同步技术的出现。”
“好可怕,世纪新途原来是人类问题研究所!”
“人类问题研究所怎么了?难道人对自己的一切都清楚?”李云济感到宋江平似乎被自己的话激怒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人类的确对自己还有很多未知。但宋总监,从我进入临界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世纪新途是一家游戏开发公司,你们的口号是‘给每一个玩家提供一个全新的游戏世界’,你们最著名的广告语是‘这里有不一样的游戏体验’。不对吗?”
这一次轮到宋江平沉默了。
“好吧,这的确是我们的宣传语,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游戏体验与其他公司比不同吗?”
“世纪新途给每个玩家创建了一个虚拟的数字仿生脑,模拟生物电信号,作为信息的传输介质,当这些电信号输入仿真脑,会使人产生错觉,营造一个近乎现实体验的世界,宋专家我说的对吗?”
“你竟然把这些都背下来了?”
“这个不用背,不知道原理怎么敢每天给自己过电!”
“有道理,不过知道原理并不一定真理解,知道什么是数字仿生脑吗?”
“宋总监准备在我面前卖弄一下专业知识?”
“李先生,你说起话来也太不中听了,我在你面前卖弄这个有意义吗,只想看看你对临界了解多少。”
“不好意思,把心里话直接给说出来了。宋总监,数字仿生脑是你们公司的命根子,这样的核心机密我要是知道早自己开公司了。不过,我看过电视台对贵公司董事局主席的一次专访,他说你们有4780台量子计算机、21万台网络服务器、41颗空间卫星,数字仿生脑应该就是由这些组成的!”
“厉害,记忆力千里挑一,逻辑推理和判断能力万里挑一!”
“过奖,这都是拜贵公司所赐!”
“李先生,数字仿生脑的确是由这些构成的,所以,数字仿生脑再先进、再厉害也是机器,也一样无法自主生成意识。”
“可别的公司为什么都敢说自己的产品具有AI(即人工智能)?”
“AI是人工智能,不是意识。”
“可人工智能的机器人也能说会道,有的还会撒娇、生气!”
“如果能说会道、撒娇生气就是意识,人和动物就没有分别了。AI再发达,也是人工的,是人开发设计的。至今,世界上也没有一台自主产生意识的机器。”
“所以,你们想攻克这个?”
“没想过!”
“那研究意识与改善游戏体验有什么关联?你这弯子绕大了!”
“李先生,要模糊现实与虚拟的界限,使人们彻底忘记自己身处虚拟,必须先弄明白什么是虚拟?李先生,你理解的虚拟是什么?”
李云济虽然很不喜欢宋江平提问式谈话的方式,也不好直接拒绝。
“虚拟就是近似真实,但不是真实”
“那什么又是真实?”
“与客观事实相符”
“如何确定相符?用眼睛?用耳朵?还是用双手?例如眼下,你认为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是虚拟的还是真实的?”
“当然是虚拟的,你们刚刚告诉我的,等等,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从来就没有什么虚拟的世界,全是真实的?”
“如果你对真实的判断仅仅依据感知觉,我的回答是的”
李云济彻底惊呆了,“可我的肉体在长春的家中,这你又怎么解释?”
“肉体在哪儿,哪儿就是真实的世界,是吗?”
“不是吗?”
“开发临界的最初阶段,我的认识和你一样,但很快,一个发现改变了我。”
“什么发现?”
“我们找到了平行世界!”
李云济沉默了。
平行世界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虽然这一理论早在20世纪的50年代就被提出,但没有人能证明。
宋江平没有理会李云济的反应,他自顾自的说着:“利用数字仿生脑,当我们第一次成功实现意识同步时,我们知道这样的成就一定能获得诺贝尔奖,仅仅两年不到我们就建成了临界,并创立了现在的世纪新途。但在巨大的成功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潘多拉盒子已经被我们打开,就在临界诞生的同时红边出现了!”
“等等,红边区不是世纪新途的试验区吗?”
“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宋江平无奈的说。
“掩人耳目把边界标示成红色?”
“那是我的意见,因为没有人知道红边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更何况后来在这里又多次发生玩家的离奇失踪。”
宋江平的话让李云济立刻想到了冰火。
“此外,红边区里可能存在着连通平行世界的通道!”
李云济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什么叫可能存在?”
“因为,没有确切证据。”
“那你怎么知道有通道?”
“有人进去了,又返回了!”
李云济双手合十放在了嘴上:“天呐”
“十五年前,在我们第一次成功完成意识同步的时候,发现在数字仿生脑中会生成一个非常特别的编码图案。每一个人的编码图案可能相似却不会完全相同。更神奇的是,进行知识超负荷扩容实验时,实验在成功完成时,那个编码图案发生了变化。奇怪的是当这些实验的成功者再次登陆临界时,会发生意识同步加载冗余的情况,导致登陆失败。”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健康出了问题,不过当我把登陆电流强度加大时,我就能登陆成功,这又怎么解释?”
“李先生,加大刺激电流的确有帮助,但据我们的研究显示,意识同步加载冗余只是登陆失败的表面原因,或者说是系统给玩家出示的借口,根本原因是这些实验的成功者没有找到合适的登陆时间。”
“登陆还需要择黄道吉日?”
“你说的这个黄道吉日就是红边出现的时候。”
“按你这个说法,过去十年里,我登陆临界的机会屈指可数,可实际上,我几乎天天登陆临界,这你怎么解释?”
“那是我们没有发现和标示红边区,不等于红边没出现,实际上,每当你能进入临界时,红边都存在。因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有资格进入红边。”
“有资格?别人不能进入红边?”
“不能,红边不是谁想进都能进入的,你再仔细想想进入红边前,发生过什么特殊变化?”
宋江平的话让李云济陷入思考,他努力地回想着进入红边时发生的情况。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声喊道:“夔龙纹,对,夔龙纹,那个纹饰是突然出现的,只有扫过那个纹饰才能进入红边。”
“那不是简单的夔龙纹!”宋江平低沉的说。
“那就是我刚刚和你提到的编码图案”
“可你说过每一个人的编码虽然相似又有所不同,可印象中,我和冰火的夔龙纹是一模一样的。”
“哪里有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是极像而已。”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
“我是没见过,但有人见过。”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十年前的那次知识超负荷扩容实验共有五名成功者,只有你在试验后快速离开了临界,其后两个月再没有登陆过。虽然,我们派出调查人员,去长春追查了你的信息,但你当时正处在深度昏迷中。我们很难确认实验在你身上是否成功。由于那次实验多数人都是失败的,虽然签署了保密协议和豁免条款,但社会的舆论还是很快把世纪新途淹没了,由于害怕可能出现关闭临界的情况,为了迅速搞清红边出现的原因,我们把实验成功的四个人加上其他科研人员组成了十人突击队,准备进入红边考察,结果,除了四名实验的成功者,没有人能进入红边,即便是进入红边的四位,最后从红边活着出来的也只有一个人,我们称之为:实验者三号。”
“这个人不就是最好的证人吗?”
“遗憾的是,他的意识只清醒了三分钟,而后就脑死亡了,再后来连心跳都停了。在他意识清醒的三分钟里,他断断续续的告诉我,那个世界真的存在,他们进去了,但一进入就无形的飘在空中。后来他又反复强调:有态但无形。我问他有态但无形是什么意思,他回答我,就是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彩色的雾,但彼此能交流。我问他怎么去的,他说不知道,就感觉走着走着就进去了,我又问他怎么出来的,他也说不知道。然后就哭了。再问什么都没反应了。从他的描述中,我们感觉红边里有某些特殊的点,只要成功者到了那个点就会触发平行世界间的宇宙桥,意识便被传送走了。”
“和你们传送我一样?”
“当然不一样,不过,我们的确是受到这一事件的启发开始研究意识传送的,与意识同步不同,意识同步就像把意识做了复制、粘贴。而意识传送是把意识剪切到新位置。我们现在的研究还无法做真正的剪切,只不过可以随机改变意识复制粘贴的位置。”
“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剪切,只能复制、粘贴?”
“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把意识剪切就等于让意识脱离肉体,意识会消失,肉体会变成植物人。”
“那实验者三号是……”
“这就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他在红边消失后,意识与肉体的联系切断了。但肉体依然保持原有状态,直到他重新在红边区出现。”
“也就是说,有一段时间,他的意识和肉体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而意识仍然存在!”
“可以这么说!”
李云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真是这样,这等于彻底颠覆了人类原有关于意识的一切认知。
宋江平看出了李云济的疑惑,换做是常人,忽然间接触这么多新名词、新概念,早就糊涂了,更不要说其中的一些还是颠覆已有认知的。
“这就是你最初问我意识是什么的原因?”
宋江平点了点头,“李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我也有。1543年,哥白尼在《天体运行论》中首次公开日心说的时候,他就要走到生命的终点。有人说他害怕教会,但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科学家他更害怕的是被世俗观念所淹没。布鲁诺觉得哥白尼的认知才是真理,他比哥白尼更勇敢、更执着,但遗憾的是他用鲜血捍卫的也不是真理。真理从来都是相对的,今天,当全世界都在痴迷向宇宙进军的时候,人是什么?意识又是什么?这些最朴素的问题却依然为人们所困扰,被人类所忽视。科学应该建立在辨证的批判和继承的基础上才能得到发展。”
“但在你的嘴里,我只听到了批判甚至是颠覆,可没有听到你的继承在哪里?”
“如果认识错了为什么不能颠覆?”
“但颠覆错误前需要先明确什么是正确的,请宋总监告诉我,你心中的正确是什么?”
“意识和躯体一样也是独立存在的生命体。”
“意识有生命?”
“当然,躯体只是意识的载具,或者是培育意识的土壤,没有土壤,裸露在外的幼苗会枯死,但换一片土地或把幼苗放在水中一样能存活。好比一杯水,杯子打破了,水不会消失,但会变成水蒸气,如果把水收集起来放进一个新杯子,水还是水。”
“我觉得你的比喻有问题,如果把意识和大脑比作屏幕和屏幕上的图像呢,关闭电源,屏幕上还会有图像吗?”
“像这样争论实际上人类已经持续了很久,到实验者三号为止这些争论该结束了。他的经历事实上验证了意识在平行世界中脱离肉体可以继续存活。所以,肉体的死亡只代表肉体生命的结束,意识的消亡才是人生的终结。”
“那你告诉我,肉体死去意识是怎样存活的?鬼魂?你以为是《聊斋志异》吗?在那个世界可以,不等于在这个世界也可以,或许这不是意识本身的问题,而是两个世界间的差异。”
“李先生,我要提醒你,科学不是靠猜的,我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世界意识脱离肉体就不能存活。甚至到迷信、传说中寻找过线索,还翻阅了《列异传》(已知魏晋第一部志怪小说集,最早著录于《隋书·经籍志》史部杂传类)。我发现所谓的十殿阎王不过是中国人对民间巫风和佛教轮回、地狱、因果报应等观念的本土化改造。人们的内心身处都渴望精神不灭,但却苦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或转世,或重生,或升天。这些无非是肉体死亡后对人的精神世界的终极关怀,不具有现实的研究价值。眼下,最有意义的莫过于让人类知道精神不灭是可能的,只要能证明这种可能性。就能彻底改变人类的历史发展方向,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二次新航路的开辟。”
“你把实验者三号的影响公布与众不就成了”
“你会相信一句尸体的话吗?”
“所以……”
“所以,这就是我们找你来的目的,现在你就是这把钥匙,解开这个困扰了人类几千年的最大谜团的钥匙。”
“我是钥匙?开什么玩笑!”李云济下意识的向后锁了锁身体。
“我像在开玩笑吗?李先生,实际上,你也是最近才进入我们的视线的。”
“最近?为什么?”
“在知识超负荷扩容实验进行前,我们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选择了不同素质的志愿者建立起样本库,你属于身体条件一般、智商水平一般的F级实验对象。”
“F级?什么意思?”
“通俗地说就是精品、优品、良品、一般品质、较差品质、差品,用字母A、B、C、D、 E、F分级对应。”
“所以,我是实验者中最差的一级?”
“也许人群中还有更差的,但在实验者中没有了。”
宋江平的回答让李云济感到特别别扭。虽然他知道自己天生愚钝,没有别人聪明,但至少李云济自认为不是最差的。现在听到自己不仅是实验的类比对象,还是等级最差的一个,李云济忽然发现过去母亲对自己的赞赏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讽,“或许妈也怕我听到实话会受不了”李云济暗自想笑。
宋江平没有顾及李云济的感受,他自顾自的说着:“但奇怪的是,其他五类人在实验中和实验后的存活率不超过10%,而你却活到了现在。”
李云济笑了一下,“照你的说法,我能活到现在是上帝对弱者的同情,是上帝与弱者开的玩笑。”
“您又多想了,我承认最初我也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当看到您走进红边,不仅成功返回,还神采奕奕。”
“我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了,是吗?”李云济粗暴的打断了宋江平。
“李先生,作为一个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我只相信科学,早年的教育让我坚信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坚信优胜劣汰,但在你的身上,这些理论都作废了!”
“亏得你还自诩为专家,你难道不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并不出自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而是《天演论》。”
见宋江平瞪大着眼睛什么也没说,李云济继续说道:“让我来教教你,严复是中国近代著名的翻译家,他在翻译英国著名博物学家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时融会了自己的观点和理解,在《天演论》中提出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然优胜劣汰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但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强者,也没有永恒的弱者。大象很强,号称陆地之王。如果假设大象能活一百年,一对大象一生中能产六胎,750年后,这对大象会有1900万头后代,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大象尤其是非洲象现在却被美国濒危物种法案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濒危物种。兔子和老虎就更能说明问题了,很多人认为老虎是强者,殊不知兔子的繁殖能力远远超过老虎。现在列入濒危动物保护的是老虎而不是兔子。”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宋江平的掌声。
“太厉害了,非常精彩的反击。实际上,仅仅在《物种起源》出版12年后,达尔文又出版《人类的起源与性的选择》一书,书中达尔文非常明确地反对将‘适者生存’简单地用于人类社会,他认为同情和救助弱者是人类社会进步和文明发达的象征,是人类作为社会强者的表现。”
“所以,你还是认为我就是那个被同情和救助的弱者?”
“李先生,你的胜出恰恰说明,人类对自然界和对自身的认识有多么狭隘,很多传统的错误认知至今仍禁锢和限制着我们的研究。”
“别给人类扣帽子,能有这样的认识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科学家。”李云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一刻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但宋江平的话的确让李云济感到浑身不舒服。他没等宋江平说话,就接着补充道:“胜者凭什么通吃,弱者又为什么败了就要失去一切?”
“李先生,我同意你说的,毕竟活下来才是胜利者。游戏规则也是由人来确定的。所以,你现在是我们手中唯一可以尝试在不同世界间穿梭的人选。”
“你准备让我去?”
宋江平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李云济低下了头,不久他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可以去,但有条件。”
“只要你能去,什么条件尽管提。”
“我想知道冰火是谁。”
“冰火?”
“冰雪的冰,火焰的火,她也在红边消失了!”
宋江平不做声了,他的表情很复杂,想了好久,用颤颤巍巍地声音说道:“给我半天时间,我需要商量一下!”
“商量,和谁商量,商量什么,你没有半天时间,我现在就要知道!你就不怕我刚走出你这屋子就挂了!”
“李先生,我理解你,也请你理解我,我有我的苦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谁能决定,你告诉我,我去找他。”
“我能决定,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把李云济和宋江平吓了一跳。一个人推门而入,边走边说:“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开!只要你能去,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世纪新途的董事局副主席,首席科学家孔祥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