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恩一个人吃饭,倒也习惯。顾汶淮常年在外,把顾之恩丢在家中也是常有的事情。陆妈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又有夏天陪着玩耍,顾汶淮的缺席仿佛变得不再重要,长年累月,顾之恩反倒是更加习惯家中没有顾汶淮的日子。
自打昭昭过门,顾汶淮有心想锻炼顾之恩,让他料理家中产业。每天让黄师傅教课,黄师傅是出名的严厉,做事情一丝不苟,眼睛里更加是容不得沙子。万幸的是顾之恩的算术奇好,似乎有种天赋,面对杂乱琐碎的账目,一点就通。黄师傅曾对着顾汶淮感叹:顾之恩是个难得一遇的奇才,即便不收学费,也会好好教导,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传弟子一般。话虽如此,但是顾汶淮总是对黄师傅客客气气,奉为上宾,该大方的时候一掷千金,毫不犹豫。
夏天偷偷给顾之恩抓了几只蝈蝈,用玻璃罩盖好,放在书桌上面。顾之恩记账的时候,眼睛总是偷偷瞄这那几只打的不可开交的蝈蝈。黄师傅站在顾之恩的身后,脸色难看,手中的戒尺瞬间落下,顾之恩心里暗暗害怕起来,手中的笔却依然淡定地游走在账目里。咣当一声,戒尺打向玻璃罩,脆弱的玻璃在接触到地板的瞬间,分裂成无数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黄师傅脸色越来越沉,顾之恩简直不敢去看他。
你今天把这一个月的工人费清算出来,若是算不出,今晚便叫陆妈不必留饭。黄师傅隐忍着满腔怒火,继续说:以后若是再敢把这些小玩意带进来,别怪我心狠手辣。顾之恩忙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夏天正在廊下吃着青李,酸脆的李子将他的五官纠在一起,牙齿发软。突然听见屋内一声响,接着是黄师傅浑厚的声音。心里暗自为几只可怜的蝈蝈道歉,自己不该将它们捉走,叫它们现下死于非命。
爱玩是少年的天性,但是学习才是这个年龄应该做的正事。黄师傅从来没有当面夸奖过顾之恩,最多是吝啬地说一句不错。真正的夸奖是由顾汶淮转告,这是长久以来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天下午,顾之恩一个人留在书房。夕阳洒得满地都是,连带着书桌纸笔都染上几分金黄,顾之恩整个人金灿灿的,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和夕阳融为一体。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遇上了舒欣。
从前他一直没想过,偷偷溜出去买烧饼,爬墙,灰头土脸这些会和一个姑娘混在一起。当舒欣从墙上掉落,发出惊恐的尖叫刺破了顾之恩的耳膜,把他平静记账的心都打乱了。夏天赶忙闯进书房,着急地说:莫不是有贼人偷偷闯进来了?顾之恩看着又一道墨迹将他一个时辰的账目毁于一旦,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贼人,你便抓来,我将他打一顿好出出气。舒欣立马解释道:我不是贼人,快来扶我一把,脚扭了。
夏天慢慢地朝窗口望去,步子犹豫。他伸头去看,舒欣坐在地上,泪眼迷离地盯着夏天,双手揉着脚踝,她带着哭腔说:你能去旁边把我娘叫来吗?我以后再也不翻墙了,我的脚好痛。夏天转头朝顾之恩喊:少爷,不是贼人,是个姑娘。
顾之恩第一次见过舒欣,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舒欣,便对夏天说:去把流莹叫来,她更方便照顾些。你再去隔壁,叫她父母拿人。他经常当家,也比同龄人成熟,大概要归功于顾汶淮的放养。遇到事情,顾之恩想的永远是如何解决,并且善后。他不知道自己的淡定从容,被舒欣捕获,并且悄悄收藏在心间,想起时依然脸红心跳。
没过多久,舒欣的母亲火急火燎地赶来,一直道谢,同时数落不停。顾之恩不喜欢这种客套,他不知道如何回应,索性保持沉默,静静的看着舒欣的母亲说话。待她停下,顾之恩缓过神来,说:没事,天色以晚,家父又不在家。我一个小辈怕招待不周,便不留您了。轻轻松松几句话便打发走了舒欣母女。他长松一口气。今日真是糟透了。
夜晚。
顾汶淮满身酒气的走进房间。昭昭见他走路蹒跚,便伸手去扶,没成想自己的力气太小,撑不住顾汶淮的重量。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顾汶淮索性一把将昭昭拉入怀中,酒气瞬间扑面而来,昭昭微微皱眉,便用手去推他:先起来,地上凉。顾汶淮的力气太大,毫不费力地用双臂围绕着昭昭,让昭昭动弹不得。他靠近昭昭的耳朵,轻轻地说:我险些以为你不回来了。昭昭微微一怔,她当然知道这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顾汶淮在醉酒时将她当成了先夫人。昭昭竟然没有嫉妒,反而觉得好好的一对佳人阴阳相隔实在可惜。
因为深知感情淡薄,所以昭昭也从未将感情看得太重,她已经能够从容不迫地宽慰自己学会放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对于昭昭来说变得如此微不足道?昭昭自己也不清楚,好像从母亲离世,她便再也不相信感情这种东西。顾汶淮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都要缅怀的权利。顾汶淮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昭昭懂得,所以不会对这句话上心。又或者说,因为常年累月的心淡人懒,昭昭已经能够放下很多东西。
周逸君却不同,他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切。像是春天精心摘一把桃花放入昭昭的手中,又像是夏日奔跑在阳光下,微微发汗。年轻的生命,麦子拔节般蓬勃生长。
整整三天。赵玲儿都没有出现在昭昭和顾汶淮的眼前。宗亲的家眷有意无意地打压着赵玲儿,暗示多次,为了生意和产业,不能让她出现在昭昭面前。以防昭昭向顾汶淮吹枕头风,毁掉了周家和顾家的和气。庞大的宣泄愤怒之后,面对的是更加庞大的隐忍和妥协。
昭昭在离开周家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送行的周明朗。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恐怖如斯的想法:或许她当初吵闹要出嫁,到最后会不会是宗亲向周明朗施压,才让周明朗默许了昭昭的叛逆行为?这个想法仿佛是一场烟花,在昭昭的脑海里爆炸。电光火石,火树银花。昭昭的背脊窜起凉意,她仓皇的将目光从周明朗的身影上收回,瞬间对上的,是顾汶淮眉眼带笑。他骑着大马,温和地说:昭昭,上马车,我们回家了。昭昭应承了一句,再也没有回头看看周家。
周逸君一直等到昭昭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恋恋不舍地进家门。他觉得昭昭好像出嫁之后,胖了一些,比起在家的时候,精神气好多了。但是昭昭回门的那几天,周逸君一直来不及告诉昭昭她胖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