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萧崇言正在石屋的窗前发呆。他手里拿着毛笔，可是，却再也画不出那样浓烈的黑暗——甚至，连最初的山水画，他也毫无灵感。
他苦笑一声，失明后，他似乎就失去了从前的天赋。
再优秀的画家，也画不出心中的梦想吧！
他的心里，满是荒芜。
已是傍晚，他走出石屋，准备去跟芳芳一起读书。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不在那里。
以前，她每天都会早早地等在那里，即使因为有事不能来，她也会叫王伯提前跟他说一声。今天怎么……
四周很静，静得只剩夕阳中的微风声。
突然，一个年青的男人急匆匆地冲过来说：“萧崇言！谁是萧崇言！”
萧崇言走过去说：“我就是！怎么了？”
“快！快跟我去街上！方菲……方菲她……”
来不及多说，萧崇言跟着男人一起出门，坐了车，向市中心赶去。
在车上，萧崇言得知，这个男人叫李青。
李青说：“当局封了我们的报社，方菲得知后，没跟我们商量就跑到局里，说要讨一个说法。协商无果之后，她就在大街上开始了演讲……我也是在学校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太少，怕会没用，所以我就召集了很多同学，也找到了你……”
说话间，车子来到了市中心的大街上，萧崇言和李青赶紧跳了下去。
只见很多人围在一个地方，水泄不通，根本没办法挤进去。
只能听到方菲慷慨激昂的声音：“这本该是一个民主的社会，为什么要封掉我们的报社！为什么不让我们的声音被更多的人听到！”
萧崇言努力地向里面挤过去，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枪声。
人群立刻慌乱起来，大家纷纷四散逃走。
只剩方菲还站在高台上呼吁着：“大家不要怕！黑暗是永远无法战胜光明的！”
见状，萧崇言赶紧跃上高台，拉起她说：“方菲，快走！”
“不！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走！我们不能向他们低头！”
“方菲！”萧崇言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跳下了高台。
枪声越来越乱糟糟，萧崇言拉着她往家的方向跑去。
却不知，身后一双仇恨的眼睛正盯着他。
眼睛的主人下命令说：“杀了那个小子！他死后，菲菲就会回到我的身边，就会乖乖地听我的话了！”
随着这个声音，子弹朝着萧崇言飞过来，他的肩膀立刻鲜血淋漓。
又一颗子弹飞了过来，萧崇言正要拉着方菲躲避，却被她紧紧地抱住。
他就这样看着她，心口处，鲜血狂涌。
“菲菲！”方老爹扔掉手中的枪，跑过来，一把从萧崇言怀中抱过女儿，扯心裂肺地痛呼。
“菲菲！你醒醒！爹送你去医院……爹……爹不是故意的……菲菲……你醒醒啊！”
枪声就这样戛然而止，可是带走的却是主子的女儿的生命！
被这痛苦的呼唤唤醒，方菲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气若游丝地说：“父亲……我……我不怪你……只是……请您……请您以后不要再为难崇言了……好吗……父亲……求求您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菲菲！你……你为什么这么傻……”
“父亲……您答应我了吗……答应我……我才能安心地走……”
“不！菲菲！你不能死！你死了，爹可就只剩一个人了！”
“父亲……我……原谅女儿的不孝……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答案……崇言……崇言……”
萧崇言悲痛地俯过身去说：“方菲……你说……”
“在你心中……我真的……真的只是你的战友……真的仅仅是这样？”
“方菲……”他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好了……不用回答了……”方菲伸出沾满血的手，捂住他的嘴唇说，“如果……如果下辈子……我……我不是……”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方老爹，那句话，她终于没有问出口。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支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崇言……我好喜欢看到你的笑……所以……以后……你记得要多笑……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看到……那温暖的笑容……”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瞬间，耳边传来父亲和崇言扯心裂肺的呼喊。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安慰他们。
闭眼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一个女子，隐含在黑色的斗篷中，俯视着一切。她面无表情地问她。
“你有什么心愿？”
“我……我想……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到这个乱世……我想……不要再投胎到这样的人家……也许……也许那样的话……崇言就会喜欢我的吧……也许……他就不会只是把我当做他的战友——而是……而是……能够陪他到老的妻子……”
“好。我可以答应你！”
“谢谢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你要记得这个承诺，在我召唤你时，请记得回头。”
“好……好……我会的……一定会的……”
方老爹抱着女儿，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萧崇言想要追上去，要回她的尸体。可是，由于身受重伤，右臂还在不断地流血。他走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就在方菲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黑暗中，那个女子，冷冷地俯视着一切，眼中满是悲哀。
夜风拂过，撩动她的头发。他终于看到，她的左眸——那里面，隐含着人世间最深的痛苦与爱恋。同情与仇恨，希望与绝望，拯救与学着无赖……那样一只眼睛……让他的心里，突然微微发痛。
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子——这个如梦一般无法触及的女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那句话——“有我的地方，就有死亡。”
有你的地方，就有死亡……那么，如果我死了呢？在我死去的那一刻，你是否会出现……是否会用那冷漠的悲伤，俯视着这无尽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