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尘!筠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就是这座深宅的主人——墨知天。
墨知天曾经是前朝将军,数年前帮助现在的国君弑君篡位后,那场政变中的大多数功臣都已被暗杀。
鸟尽弓含的悲凉和惶恐,在那一场场的血雨腥风之中,墨知天渐渐地习以为常。
为了明哲保身,墨知天主动交出兵权。
虽然名义上,他仍然是将军。不过,这个“将军”如同他的将军府一样,有名无实。
事实上,这座深宅里,现在就只有墨知天的家人以及一些侍卫而已。
既来之则安之,卸下戎装,不问世事,反而落得清闲。墨知天渐渐地迷恋上了庄子的道学,整天闷在书房里,潜心钻研那里面的奥妙。
小隐隐于世,大隐隐于市。
远离纷争,远离杀孽。
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所追求的吧。
所幸的是,现在的国君自从弑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登上王位之后,转而走向了怀柔的治国之策。几年之后,那场腥风血雨的暴乱渐渐地淡化在百姓的记忆里,随着岁月的风尘而湮没。
毕竟,现在国家太平,天下一片祥和安泰之景。谁又愿意再去回想当初战争的痛苦呢!
“爹!”女子走到他的面前,低声唤道。
“语尘!铭翊受伤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墨知天微微恼怒的说。
虽然自诩将道学领悟到极致,可是,只要是涉及到唯一的儿子,他还是没办法做到清静无为。总是会不顾后果的发怒,甚至伤害别人。
“铭翊受伤了?”墨语尘微微一惊。
“怎么!筠逐没有告诉你吗!”墨知天说着,扫了筠逐一眼。
“哦……他告诉我了。我们正准备去呢!”
墨语尘说着,就跟着墨知天一起离开花园,筠逐也赶紧跟了上去。
来到一个别苑里,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在那里练剑。
见状,墨知天赶紧上前去,一只手捏住那把木剑说:“铭翊,你受伤了,不要再练下去了!”
墨铭翊的脸上,满是桀骜和不屑:“不就是一点擦伤吗!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什么擦伤!你可是我的宝贝儿子!一不小心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爹,你真啰嗦真仁慈!哪有将军的样子!难怪国君不要你!”
本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语,墨知天却是微微一愣。
但是,他没有生气——他从来都不会生他的气。
他失神地笑了笑说:“铭翊,听话,姐姐带你去治伤。”
墨铭翊瞥了一眼墨语尘说:“才不要!我自己来!”
见状,墨语尘关心地说:“铭翊,还是我来吧!”
“啰嗦!”墨铭翊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筠逐,你跟过去看看!”墨知天说:“你是他的师父,以后可得小心着点!要是他再受到什么伤害,我绝对不会轻饶!”
筠逐说了声“知道了!”,转身正要走,又回过头对墨语尘轻轻一笑:“看来,庄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圣人呢!”
听到这句俏皮的话,墨语尘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知道筠逐是在嘲讽自己沉不住气,墨知天正想发怒,就见他一溜烟地钻进了墨铭翊的房间。
见状,墨语尘说了声“爹,我先回房了”就要走。
却被墨知天叫住。
他的脸上,流献出慈爱之色。
“语尘,你是不是很怕我?”
“我……”墨语尘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你可是我一手养大的,那些心思,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墨知天温和地说,“也许是爹对你太严厉了……又或者,你看到爹对你跟铭翊的待遇有些不同,所以?”
“不……不是的……”墨语尘闪烁其词地说,“我……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这就好!”墨知天叹了一口气说,“并不是爹偏心,为人父母的,儿女都是心头肉。只是,在这个乱世之中,为了保存我们最后的血脉,对男孩总是会多关心一些的……这些,你都懂吧?”
墨语尘默默地点了点头。
“铭翊那孩子,一出生就逢上那场变乱……母亲也在惊吓之中去了……从小就没有母亲的照料,咱们将军府又没以前的威风,他的心里,自然是很难受的……所以,脾气稍微怪了些,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要放在心上,多担待些,多照顾些……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一个父亲生的姐弟!是我们将军府仅存的两个孩子!”
“爹……我知道了……”墨语尘低下头说,“我会的!”
“我知道是我不好,整天闷在书房,很少关心你,但是偏偏又定下那么多规矩,你一定很怪爹吧?”
“没……没有……”
见她一直闪烁其辞的样子,墨知天叹了口气说:“语尘,咱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我叫人做了些可口的饭菜,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聚一下吧……”
“好……好……”
墨语尘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
两个人来到大厅,饭桌上已经摆满了香气四溢的菜肴。
这时候,筠逐也拉着墨铭翊过来了。
墨铭翊一脸不屑地坐在位子上,招呼都不打,就开始吃饭。
见状,墨知天虽然心有无奈,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他拿起筷子,对墨语尘说:“语尘,咱们吃吧。”
墨语尘点了点头,默默地吃着。
墨知天给墨铭翊夹了一块肉说:“铭翊,多吃点,早点长大!”
墨铭翊一口吃下,说:“我当然会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我才能为母亲报仇!”
这个孩子,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听到这句话,墨知天愣了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你也过来吃吧!”
对这个教他武功的师父,墨铭翊倒是格外地尊敬。
“小公子,你们吃吧,我只不过是一个侍卫……”
“什么侍卫!你可是我的师父!教了我那么多高超的武功!以后,我要用来杀坏人,为我的母亲报仇的!”
“小公子……”筠逐苦笑着说,“教你武功可不是为了杀人!”
“如果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重振我们将军府的威风,我还学武功干什么!”
筠逐无奈地摇了摇头,静静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这个脾气怪戾的小公子,一直那么坚韧地忍受着练武的艰苦,大概也只是为了那报仇的信念吧!
有些伤痛,并不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真的就会慢慢痊愈。反而,它会在岁月的荒芜中,滋生蔓延,直到当初最纯真的心也被侵蚀的千疮百孔。
“过来!”墨铭翊不动声色地说,“师父不要发愣了,一起来吃饭吧!”
见状,墨知天赶紧说:“铭翊,知道你跟师父感情好,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尊卑有序,可不能乱了规矩!”
“规矩!”墨铭翊不耐烦地说,“这些所谓的规矩,到底要把爹你困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这些规矩,当初母亲就不会死,我们的将军府也不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你!”墨知天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放肆!”
墨铭翊冷冷一笑,站起身来:“说什么清净无为,都是为了骗你自己吧!”
说着,也不管墨知天的震怒,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见状,筠逐对墨语尘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跑过去追墨铭翊了。
墨知天怔怔地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失神地说:“我很失败,是不是?”
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女儿说。
可是,墨语尘只是闷着头,慢慢地吃饭,一句话都没说。
很多很多的隔阂,从一开始就已酿成。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管怎么努力地想要去弥补,都没办法缝合。
那一刻,墨知天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