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楚越的声音已经在颤抖，“我是你的一部分——我不能抛弃你，你也不能抛弃我——让我们一起遨游海内，天下之大，皇上管不到的地方是如此之多……”
“萧楚越，你想叛国吗？”那清冷的声音隐含着讽刺之意，“红颜祸水，果然是真的——天下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只要一个微笑，一个媚眼，一番体贴，一番殷勤，你就忘记了你是谁！你真的忘记了你是谁了吗？不，你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所以，天下之大，宇宙之广，但是对你而言，却是处处牢笼！只要你跟着这个女子走，就处处都是牢笼！不能锁住你的身，却能锁住你的心！从此之后，即便是天堂也成为了地狱，忏悔与罪恶感，会将你埋葬！”
“是……”萧楚越身上冷汗涔涔，“我……不能与她走……我与沉鱼，有缘无分……”
转眼之间，佳人又飘出了数丈。
萧楚越望着佳人，想要张口阻拦，却是开不了口。
佳人远远站着，看着萧楚越，冷笑道：“萧楚越，你是世界上最胆小最懦弱的人……既然如此，就此别过，你就当从不认识我，我也当从不认识你——你记住了罢！”
泪水迷住了萧楚越的眼眶，他低声叫道：“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佳人冷笑道：“来呀，来呀，只要你上前一步，我就不走……”
萧楚越只想上前，一双脚却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佳人微微冷笑，转身远去。背影迤逦，转眼之间，没入云里。
鲜花环绕，鸟雀争鸣，那人间仙境，转瞬之间就寒冷彻骨。
萧楚越捂着胸口，低声叫道：“不要走……不要走……”神色痴狂，声音却是压在自己的喉咙里。
一阵巨大的疼痛压抑着萧楚越的胸口，萧楚越喘息着，简直不能呼吸。他简直要晕厥过去……
萧楚越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片焦黑的山野，哪里是人间仙境？
想起方才情景，竟然是春梦一场。
事如春梦了无痕——只是这个梦也太真切了，真切的让萧楚越怀疑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
想起梦中的一切，萧楚越不由脸红，心中惊慌异常——“难道我真的对沈沉鱼有了觊觎心思？不，不对，我哪里敢对她有非分之想……但是，梦中那个佳人，是长着沉鱼一样的脸庞啊，就是没有毁容……嗯，在梦里，我似乎也是将她叫做沉鱼？”
意识到这一点，萧楚越心就像做贼一样跳个不停——望了一眼四周，似乎怕被人发现。
沉鱼该没有听见我的梦话了罢——我似乎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萧楚越向四周望去。
黎明的太阳从山窝里升了起来，焦黑的树枝上还闪着露水的白光。
那朝阳升起的地方，是一片艳丽的彩霞。
四周却是寂静的令人惊慌——从来没有过的惊慌。在乱军之中，面对必死之局，萧楚越也不曾如此惊慌。
面前有一堆柴草——摊开在自己面前，只要有几缕阳光，就可以将它们晾干。等入夜之后，自己就有了取暖的材料。
身边石头上有一堆野猪肉，已经一条一条，细细的切好。从刀痕依稀还认得出，那是沉鱼的软剑杰作。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软软的香气——那是沉鱼身上的香气——只是，沉鱼却不见了。
像方才的春梦一样，消失在清晨的空气里。
萧楚越往头顶上望去——头顶悬崖边上，昨天还挂着的半截软剑，已经被人取走了，不见了。
与沉鱼一样，不见了……
不见了——
萧楚越颓然坐下，不见了……
萧楚越依稀还记得，昨夜的春梦里，自己用力将沉鱼抱住，沉鱼胸口是如此温暖……
那软软的温暖，现在还留在怀中——自己的衣扣，扣得很整齐。
然而，衣扣的边上——留着一根长长的头发。
那柔软而乌黑的头发，在朝阳下闪着光泽的头发——是沉鱼的头发。
捏着那根头发，萧楚越一时惘然。伸手摸向怀中，怀中有一个荷包，打开，将头发藏进荷包里——
也许沉鱼是去找柴草了吧，也许沉鱼是去找吃的了吧，也许沉鱼是去给自己找药了吧——萧楚越安慰着自己，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沉鱼，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楚越自然不知道，沉鱼现在所在，距离他并不遥远。
山涧的另外一边，有一片已经被烧得焦黑却没有烧尽的树林。沉鱼就在那片树林里，她的脸色比身边的树木还要黑。
女子站在沉鱼面前，却是丝毫不管沉鱼的脸色，只顾说话：“门主主意，我们自然不能过问。但是门主失陷山上，那李广寒即使是再寡恩之人，只怕也要派人来寻找个究竟。何况你还有下属在山上，未曾死光！说起您与萧楚越一起，寻找下来，发觉你与萧楚越，数日来都在一起，李广寒会怎么想？即使你们之前清清白白，只怕也要被人疑心！再说了，门主几个月来殚精竭虑，不就是想要李广寒的信任吗？现在一步走错，就怕前功尽弃！门主无意天下也就罢了；门主若是有益于天下，现在就与李广寒破脸，不是最好的时机。再说，萧楚越只是一根两头摇摆的墙头草罢了，即使你能收服萧楚越，只怕也收服不了萧潜。现在萧潜已经陷入了必死之局，门主还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救萧楚越，不是浪费吗？”
一番话有条有理，沉鱼不能回答，片刻之后才说道：“水晶，想不到你口才如此之好。”只是那话却是说得不情不愿。
水晶淡淡的说道：“水晶的口才是不错，不过也不能强词夺理。门主也是精于舌辩的人，属下若是强词夺理，只怕门主也容不得属下。”
“我都以为，你忘记了上司与下属的区别了。”
“天机门先祖有令，门中上下，有令必行，然无尊卑之别。”水晶眼中掠过一丝怅然，说道：“属下自然也知道，门主如此对待萧楚越，这萧楚越必定也有过人之处。别的且不说，门主与萧楚越一起从山上滑落，门主只有轻微擦伤，那萧楚越身上却是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就可以分辨出一二。然而……门主，天下事有大义小恩的区别。门主如若让小恩迷惑双眼，忘却大义所在，那属下定然要劝谏的。”
沉鱼摇头道：“不说也罢——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们出动了多少？不要落入官兵眼中才好。”
水晶笑道：“门主多担心了。我们本来也没有多少人，京师那边如此****，也必定要留下人手。好在我熟悉这边的地形，带着两个人赶来，几个地方找过，就将门主找到了。放心，我们三人非常小心，不会落入其他人眼中的……”沉吟了片刻，说道：“陡坡上面还有两个伤兵，不过只剩下一口气了。他们是知道你与萧楚越一起滚落下来的。要不要……”话没有继续下去，语意却不迟疑。
沉鱼道：“他们都是与我一起患难过的。又是垂死之人。你……就省点心吧。”
水晶摇了摇头，说道：“门主，你实在没有威仪——也罢，既然萧楚越的性命要暂时留着，他又是那样一个脾气，杀了你那几个下属，只怕与事也无补。”
沉鱼看着水晶——这个似乎很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女孩。好久才说道：“你杀伐决断，比我强多了。”
水晶摇头，说道：“门主才是真正的坚忍之人。只不过门主生性优柔，有些事情瞻前顾后，又爱惜人性命，有些不足罢了。水门主不会看错人……”
沉鱼默默没有说话。
水晶道：“那边有山洞，门主先去歇息着吧。属下出去看看——研墨应该带着人快要找到了，属下先去听听萧楚越怎么说。或者，我们与研墨玩几天捉迷藏，看看李广寒的反应再说。”
沉鱼突然觉得浑身酸软，没有力量。
连水晶也比我强得多——这种认知给了沉鱼重重一棒。
沉鱼并非容不得劝谏的人。但是，自小到大，沉鱼一直非常自信。练习武功，她进步神速；学习兵法权谋，她也得心应手。虽然成了和亲的工具，却也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李广寒对她的重视。
冷宫之中，似乎步步受挫。但是，所有挫折，都在沉鱼的预料之中。只要沉鱼不愿意，那么任何挫折都不是挫折。
她从来不轻视自己的对手，也从来没有轻视过自己的属下。但是在她那骄傲的认知里，却一直隐藏着一种自信——虽然我重视天下所有人，但是天下没有任何人是我的对手。
可是，水晶的一番举动推翻了她的这种认知。
水晶的话击中了她的软肋。
是的，我是世界上最优柔的人——
明知萧楚越是我的对手，却不遗余力的救他。
明知李广寒对我不怀好意，却还是为了他竭力冲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