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高力士离去后,李琛靠着墙缓缓地坐下。今天似乎酒喝多了,头有点晕。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一觉就好了。李琛一边走一边找可以安心躺下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移动,急坏了去通传的小常侍。小常侍带着王府的马车夫到了门口左右不见人,找了大半天,差点急得冲进王毛仲府邸要人了。
这位惹事的正主呢,只怕此刻自己都不知道晃到哪里去了。他盲目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熟悉的街道,陌生的热闹。那条街以前还没有这卖葡萄酒的,这条街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豆腐西施。他眯着眼,市井气其实也不错。不过那个银发的家伙太碍眼,除了头发似乎银白额,其他都是黑乎乎的,看着就不想是好人。不行,要抓起来。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死死的抓着师夜光的手不放,“我抓住你了。”
本来好好逛街的师夜光,忽然被抓住手,吓了一大跳,转过身之前还换了副面孔,“是谁这么不想活,敢抓——我的手。”
小刀已经捏在手掌心,他就等着转过身的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傻叉。待他转过身,却看到抓着自己的是李琛。
一个不正常的李琛。
一个脸红到不正常的李琛。
一看就是喝多了的李琛。
和醉鬼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师夜光怕他这副蠢样子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又怕这个人耍酒疯。扬手,一记劈章,打晕打包扛回司天监。真不知道上辈子是欠了他什么。不过幸好他今天没有穿官服,不然明天长安城都会有流言蜚语了。
又是师夜光那张华丽额大床。他将人摔进去。李琛吃痛,无意识的哼了一声。师夜光听见了,气的想抬脚踹,“我好心背你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还拽着我的衣袖不松手。”
似乎是听见了师夜光的抱怨,李琛松了手,将自己埋到被子里,只露出一点脑袋。看着像收了天大委屈的猫咪。
师夜光叹了口气,自己是糟了什么孽,竟然遇上他。上一次也是,睡迷糊了就抱着人不松手,极其会撒娇。结果醒来永远是超级理智的冰山。他一气之下,将自己原本准备给李琛擦脸的湿帕子直接甩到对方脸上。
李琛醉了,但也是能感觉到疼痛的。他嘤了一声,将自己缩的更小了。师夜光无奈,轻轻揉着他的头,就像抚摸曾经养过的猫一样。醉醺醺的李琛竟然像猫一样凑上来,还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心。师夜光向来对这样的行径没有抵抗力,一时兴起,开始撸李琛的头发。竟让他撸了几根青丝下来。
他心虚的收起自己薅下来的几根头发,拿着沾湿的帕子给李琛擦——准确来说是糊脸。此时,日西沉,月上柳梢头。师夜光这才想起来给薛王府送信,倒是苦了那两个寻了半城的人。
师夜光侧身躺倒李琛身边,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装着姐姐神识的容器。只见他忽然蹙起眉头,满面皆是慌张的神色。这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师夜光决定进李琛的梦中一探究竟。
额头相抵,师夜光轻松的就进入了李琛的梦境。
他刚进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狭小而黑暗的地方,似乎是床底下。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正疑惑,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趴在床底下的小孩子正在发抖,双眼一直警惕的盯着外面。
这就是小时候的李琛吗?
他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双云锦绣的鞋,是一双女人的脚。能穿这样的鞋,那鞋的主人肯定非富即贵。
鞋靠近,女人走进了。她坐下来了,“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命人拉你出来?”
孩子后退了几步,最后还是乖乖从床底下爬出来。带着一身灰的爬出来。师夜光也跟着出来。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曾经最尊贵的公主——太平公主。
可这间屋子并不是很华丽,只有几件基础家具。公主府竟然有这么穷酸的屋子吗?师夜光忍不住皱眉。
公主后面站着一个嬷嬷,公主一个眼神,那个嬷嬷就拿着竹条向孩子身上抽取。孩子雪白如藕的小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印子。只一下还不够,嬷嬷的竹条起起落落。
两下,三下,四五下。
孩子被打疼了,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立刻跪下来求饶,“皇姑奶奶饶了我吧,琛儿知错了。知道错了。”
“错那儿了?”
公主发问的时候,嬷嬷的手并没有停。师夜光也不知道他错哪里了,小时候的李琛倒地错哪里了?
孩子奶声奶气的,话也没学会说,只能断断续续的抽泣,“父亲,我,不高兴了,惹到姑奶奶。”
父亲和我不高兴,惹到姑奶奶了?
父亲和我惹到姑奶奶不高兴了?
我父亲惹到姑奶奶不高兴了!
师夜光被拼凑出来的信息震惊了。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那个太平公主应该不会因为这个问题打孩子的。
太平公主放下茶碗,“李琛啊,你可比你那个父亲识趣。我好心拉拢他,他竟然驳我面子。嬷嬷。再加十笞。”
竹条打在肉上的声音不断响起,孩子倒是不哭了。因为哭并不会让眼前的女人可怜自己。没用的事,做了也没用,还不如省着点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师夜光惊讶自己的猜测竟然一点没错。他心疼起,李琛。没有爹撑腰,还要当自己姑奶奶的人质,被如此虐待,求助无门,不管是谁最后会心灰意冷吧。
十笞打完了,太平公主喝完了一杯茶。她放下茶杯,悠悠然的问:“昨天让你背的诗背好了吗?”她说的风轻云淡,似乎丝毫没有看见李琛已经被打肿流血的身子。
李琛努力忘记身上火烧火燎的疼痛,低头,断断续续的背起来:“释子…释子谈经处,轩…轩臣刻字…,故…老识——”
背的断断续续的,太平公主猛地拍桌,“怎么背的!释子谈经处,轩臣刻字留。故台遗老识,残简圣皇求。这才半首,就频频出错,嬷嬷打!打到他会背为止。”
公主气走了。嬷嬷还在笞打。孩子安静的留着眼泪,断断续续的背诵着。身上早已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嬷嬷的笞打声,伴着孩子断断续续的背诵声,一种诡异的和谐,让人心疼的和谐。
这就是你的噩梦么?师夜光看不下去,挥手打出一道光。想打碎这苦涩的梦境。
但这不是梦,是李琛回忆,是他真真切切的经历。抹去梦境或许可以,但打碎回忆谈何容易。这一击竟然彻彻底底的打在李琛的记忆深处,他疼的忍不住咬起身边任何可以咬的东西,试图吞下这股撕裂灵魂般的疼痛。
离他最近的是师夜光,所以他一口咬在师夜光的肩头。李琛反噬,加上身体的疼痛,一下子将师夜光的神识拉回自己的身体。
他伸手想敲李琛的脑袋,想报复一下,但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又放下手,语气也柔和不少,“属猫的吗,就喜欢咬人。”
李琛并有因此松口,沉睡中的汗越出越多。师夜光无奈了,用了点神力,让李琛安眠。
他看着李琛苍白的唇,无奈的摇摇头。
他忽然想到什么,自嘲道:“大家都是一样的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