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萝村因盛产苎萝而得名,每到盛夏时节,采割来,去杆去衣,取其坚韧之皮,纺成线,织成布。村里织布技艺最好的要数柯娘了,她从小帮家里纺织,嫁到苎萝村后,开了织坊,以此为生。此刻,柯娘领着大家从织机上卸布。刚织好的苎萝布质地坚韧、粗硬。不适于裁制成衣,需放入沸水中煮上几个时辰。一旁的大锅里有即将煮好的萝布,柯娘将新制好的萝布放在另一口锅里煮。随后取一木棍挑起已经煮好的萝布,喊柯大叔来帮忙。柯大叔很和气,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浸透水的布很重,柯大叔把布装入木桶,由两人用扁担才可以抬得动。
柯娘在招乎着:“夷光娘哎、五婶、玉婶,来,来……大伙儿把布抬到江里去。”夷光娘也是织布的好手,她也在柯娘的织坊里帮忙。
“哎,来了来了。”众人拿了扁担,二人一个桶,蹲下身抬起木桶,摇摇晃晃地朝苎萝江走去。
几个小女娃在边上嚷嚷:“我也去,我也去。”
柯娘呵呵笑着说:“好,好,好。你们去拿木槌吧。”
小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打闹,跑着去拿木槌了。
来到苎萝江边,放下木桶,散开萝布,大家拿着木棒使劲敲,再放到水里清洗。就这样,不停地敲、不停地洗上近一个时辰,柯娘让大伙儿把萝布平铺在水里,拿石头压牢,不让水冲走,要漂一晚上,明早过来继续敲一个时辰,才能拉起来晾晒干,这时已经变得柔软,可以作为裁衣的布料了。
大人们捶捣、清洗,娃娃们则在清浅的水里嬉戏,捉鱼。没多久,一个个便全身湿透。水里很多鹅卵石,夷光脚下一滑,跌倒在水里,惹来大家一阵取笑。她也不恼,反正湿了,索性游去捉鱼。长在水边的娃儿,水性不会差,即便她是姑娘!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渐渐变得昏黑。夷光娘拿着扁担喊着:“夷光哎,回家了哎。”声音在旷野回荡。
“来啦。”娃娃们陆续上岸,大人各牵着自家孩子回家了。
夷光和阿娘回到家,阿爹砍柴回来,正在整理柴垛。他把今天砍来的柴往垛上码,夷光娘见状赶紧去生火做饭。阿爹看到夷光浑身湿漉漉的,疼惜地说:“伢儿呀,莫去水边耍,危险呀!”
夷光撒娇着说:“没事儿的,爹。”
“快把衣服换了!”夷光爹催促道。
“哎!”夷光欢欢喜喜地进屋去,换上干净衣裳。不一会儿,她穿着阿娘刚缝的新衣,一袭青绿色裙裳,愉快地来到屋前,阿爹还在边上码柴。夷光捏着裙袂转了一个圆圈,俏皮地问道:“阿爹,我穿得好看么?”
阿爹乐呵呵地说:“好看极了!我的女儿啊,穿什么都美!”
阿爹的话语,让夷光十分高兴,她上前帮爹递柴,阿爹连连摆手道:“刚穿的新衣,莫要弄脏了。”说完取下夷光手中的木柴。夷光一时无事,看到门前摆着许多大缸,是织染空出来的,正好闲置着,缸口朝下,缸底朝下,全都倒扣在地上。夷光一时玩心兴起,就爬到缸上,在缸上来回行走、蹦跳,好不欢乐!
炎炎夏日,夷光特别怕热,脚容易捂出褥子,奇痒无比。阿爹就给她做了一双木履,凉爽透气,夷光再无须受闷热之苦。而且走路时,发出“叮叮”的清脆声,于小女娃格外新奇。此刻,夷光就穿着木屐欢快地跳跃着,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绿蝶,绽放在大缸之上!
远处,两顶肩舆徐徐而来。其中一顶似被这清脆声音吸引,挑起舆帘,露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小脑袋,看到夷光在缸上轻盈地转身、展袖,柔美曼妙!好奇地问:“夷光,你是在跳舞吗?这是什么舞?从来没见过!”
夷光站稳脚步,听见女伴的问话,似出其意料,她歪着头想了想,笑嘻嘻地说:“响屐舞!好看么?”
“真好看!”
“郑旦姐姐,天快黑了,你还要走亲戚吗?”夷光问道。
“宗世伯回乡暂住,淼哥哥一道回来。娘与我要在宗府住些时日,所以,这段时间不能同你们玩啦。”舆上的女娃名唤郑旦,比夷光大一岁,她说这话的时候,脸颊起了一朵红晕,娇俏中带着丝丝羞涩。郑家与宗家的父辈同朝为将,又是生死至交!患难与共的交情,使得他们生下儿女后,许下结为姻亲的承诺。两家所在的村子相隔得不过十里。郑旦与宗淼幼时在两家轮流相住,玩得十分要好。双方的长辈看到两个孩子感情深厚,自然非常高兴,言语中谈及待他们适龄时成婚之类的话。后来,郑旦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懂得了话里意思,虽害羞却也是欢喜的。宗淼比郑旦大四岁,一年前,随父至越国都城会稽,好增进人情世故与见识。另一方面,能在军中与兵士更好的较量,也是为了检阅宗淼的能耐!
此前宗淼习得一身好武艺,心目中自恃甚高。出身军将的父亲为了挫挫他的锐气,让他明白,实战不等同于习武,没有好看的架式,却招招夺人性命!因此,他将宗淼放于军营中,与兵士同吃同住。本想让他吃点苦头,没想到宗淼很快适应严明的军队生活,除了完成每日训练,经常向猛悍的将士请教,言辞极为谦逊!宗父瞧在眼里,十分欣慰,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前一顶肩舆的帘子掀去些微,传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旦儿,时候不早,快走吧!”
“是。娘!”郑旦冲夷光笑笑道:“我先走啦!这个木屐很滑,当心些!”
“我经常跳,没事的!”夷光轻松道。
郑旦离开后,阿瑶过来了,她也很喜欢穿着木屐在缸上玩,不过,与夷光的柔美舞姿不同,她只是在缸上蹦蹦跳跳,喜欢听“咚咚咚”的响音。夕阳尚余留微亮,缸上的女娃跳得不亦乐乎。夷光娘做好晚饭,喊她们来吃饭。又对左下方的院屋喊道:“谷兰妹子,来吃饭啦!”
“来啦!来啦!”透着油灯亮光的屋里传出一个妇人的话音。很快,油灯熄灭,阿瑶母亲谷兰端着一只竹篓从屋里出来,里头放着一盘软薄饼子、一盘肉丝与一盘野菜碎。她将这些食物搁到饭桌上,夷光娘已经将两个女娃抓来的鱼烧好,满屋子鲜香!
夷光和阿瑶饿坏了,捧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两个娘亲怕女儿被鱼翅卡住,细心地将骨翅一一挑出。
阿瑶夹了一口挑出刺的鱼肉,吃完后对夷光道:“姐姐,这鱼可好吃,你尝尝!”说完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夹了一块放到夷光碗里。
“阿瑶,你吃!姐姐这里有!”夷光娘将去掉骨刺的鱼肉,拨进女儿碗中。
“爹,娘,兰婶,你们也吃,这条鱼很大,足够我们一家人吃。”夷光咀嚼着饭粒道。
“你俩先吃,我们不饿,慢慢来!”夷光娘慈爱地捋齐女儿秀发道。
“一起吃吧!女儿也是一片孝心。这条鱼足足有三斤重,她们两个,吃不完的。这鱼啊,要趁新鲜吃,过了夜,腥味就出来了。反而可惜了好鱼!”夷光爹道。
“兰妹子,动筷,动筷!”夷光娘招呼道。
“好,好。一起来,一起来!”谷兰说着,举起竹筷夹了一块鱼肉。谷兰不是苎萝村人,丈夫与夷光爹是军中同袍。他战死沙场时,阿瑶尚未出世。一个女人,身怀六甲又举目无亲,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夷光爹见她可怜,就将她接到苎萝,托付给留守在村里的妻子照顾,几个月后,生下阿瑶。从此,两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阿瑶吃得津津有味,她跟夷光说:“姐姐,你是怎样抓到鱼的,教教我,好不好?我也去抓条大鱼来。”
听她一讲,大家笑了。夷光咽下一口菜,道:“哪如此容易抓呀,鱼在水里游得可快了,一眨眼,就不见踪影!可难抓了!”
“那你是如何抓到它呀?”阿瑶目不转睛地盯住她问道。
“说起来话就长啦!”夷光故意卖关子。
“姐姐,告诉我嘛?”阿瑶央求她。
夷光放下碗,取了一张薄饼吃,道:“下午我在榕树洞里乘凉时,一群小子在江边扔石块,朝水里扔了许多许多石头,没多久,被齐叔看到,他们全吓跑了。我在洞口看到这条鱼在水里浮浮沉沉,游得也慢。我心想,它或许被石块砸伤了,正好可以逮捕住,就悄悄地游到它旁边,从后面箍牢它,果真被我抓住!”
夷光说得兴致勃勃,她娘却担忧道:“夷光,可不能再私自去玩水,溪里水深得地方,有数人高呢!太危险!”
“娘,我只去浅的地方。阿爹教过我游水,就算不小心掉进深的地方,也能游得回来!”夷光根本不担心。
“唔,夷光的水性随我,稍微玩下没事。”夷光爹对女儿的水性很有把握,也没将担忧放在心上。
“你看你,整天只知道教孩子稀奇古怪的东西!夷光是女娃,将来要嫁人的,总不能在婆家这般抛头露面吧?”夷光娘埋怨道。
“这没什么不好呀!万一不小心掉水里,没人救的时候,不至于被淹死!”夷光爹甚以女儿的好水性为荣。“说到嫁人嘛,我的女儿长得好看,心地又好,将来不愁嫁人。”夷光爹满不在乎地说。
“你呀,歪理一堆!”夷光娘没好气地说。
“夷光啊,你看,你娘教训的时候,总是爹维护着。所以,乖乖听爹的话,往后不能独自到水里玩,记住了没?”夷光爹一脸严肃道。
夷光瞧着阿爹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道:“爹,您哪是帮女儿呀,分明换个法子教训女儿嘛!”
“嘿嘿……吃饭,吃饭!”夷光爹笑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