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得力的两位朝臣与王族宗亲皆为公子申求情!别的倒也罢了,伍子胥之言着实让他醒悟。阖闾虽为一代贤明君主,文治武功皆闻名天下,惟独刺杀王僚一事,被世人所诟,如锋刃四射的宝剑上除之不去的锈迹,令人扼腕叹惜!
夫差逐渐趋于冷静,他开始全面考虑其中利益得失!终于,他做出决定,垒作及其属下,立即处死,着人将他们的人头扔至楚地!公子申,罢黜公子身份,贬为庶人,禁锢于府中,无诏,任何人不得接近!
伍子胥、濮央、夫郧长长舒了口气,三人费尽口舌,终于保得申一条性命!
公子申一案,濮央立下大功,夫差在朝堂上敕封他为大司马兼姑苏邑令,一时风光无俩,伯嚭虽未参与其中,但他因多年来,屡屡获得楚国消息,忠诚不二,因而深得吴王夫差赏识与信任!
下朝后,夫差特意留下濮央,对他表示感谢,询问他要何奖赏?
濮央微笑着辞谢,他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南萱,吴王王位稳固,南萱自然安逸,他只希望吴王与王后,夫妻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夫差沉默不语,于他而言,这恰恰是最难办到的!
濮央加封大司马,王后虽然身居后宫,但娘家荣耀,她一并得享风光!成为后宫中人人倾羡的女子。
三日后,夫差一道王旨,公子申被贬为庶民!软禁于公子府,并交由侍卫看守!这三日,庄太夫人日夜未眠,滴水未进,不停地哭求让她与儿子见上一面。第一日,她还保持着太夫人的仪态,到了第二、三日,她披头散发,不顾体面,只一直喊着求见吴王!看守的侍卫不敢做主,只好由头领禀报于吴王。
庄太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儿子,三日水米未进的她,唇干眼枯,蜷缩在冰冷的砖石上!“吱呀!”殿门突然被打开,瞬时亮堂的光线,刺得庄太夫人双目发眩,她只模糊看见一个男子身影,内心渴望进来的是儿子——申!可是,当她渐渐适应亮光后,希望落空了!来得不是公子申,而是吴王夫差!
庄太夫人仅存的惟一希冀全然消散,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终究是发生了!他的儿子在这场较量中一败涂地!庄太夫人不顾礼俗,“扑通”一声跪倒在吴王夫差跟前,苦苦哀求:“大王,行行好,恳请您念在先王情面,让我见申儿最后一面,好不好?”
吴王轻望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来日方长,庄太夫人不必急于一时!”
“这……这话,什……什么意思?”庄太夫人愣住。
“寡人已经下令将他软禁于公子府,无诏不得外出!”夫差缓缓地说。
“您……您没有杀他?”庄夫人似不相信。
“寡人确实想杀他,以泄心头之愤!可朝臣与宗室数人为他求情,寡人顾念先王颜面,才赦免他死罪!”夫差仍带着怒气道。
“申儿悖逆,的确罪孽深重!多谢……多谢大王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帮本宫存留住活下去的念想!”庄太夫人喜极而泣。
“寡人对他不薄,想不通他为何还要勾结歹人,置寡人于死地?”夫差生气道。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申儿的错!大王,他并非故意对您发难,他是误信挑唆之言,才铸成大错!”庄太夫人替儿子承揽下过错,她又对夫差说道:“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优秀的。本宫亦不例外!本宫也认为申儿十分出众,应当承袭太子之位,所以当年,也对大王使过不少绊子!后来,先王突然驾崩,大王继承王位,本宫仍心存不甘!直到有一天,本宫不经意间路过昭德宫,望着先稹拿马鞭,责问大王,方才如梦方醒!若是申儿继承王位,也要日日受这鞭斥之苦,这,是本宫极不愿意见到的!也就从那时起,本宫宁愿申儿不要王位,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做一个富贵公子,足矣!”
夫差静静听着。
庄太夫人继续说道:“先稹持先王遗旨,紧紧逼问,日复一日!大王每每咬牙坚忍!本宫都看在眼里,亦觉不忍!所谓‘欲承王冠,必承其重!’想必说得就是如此。后来,申儿进宫,本宫特意带他在昭德宫外,亲历大王所承的涩苦!那日,大王批阅完奏折,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在殿门被先稹责难。大王勤理朝政,还要受鞭笞之苦!本宫心中不忍,才在其后几天,临近大王出门时,遣人将先稹支唤走,为的,就是想让您稍歇几日,将养将养疲惫不堪的身心!本宫时常叮嘱申儿勿再起争权夺位之念,每次他进宫,屡屡提点他安守为臣之道。不承想,背地里,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子不教,母之过!本宫愿领一切责罚,恳请大王留下他性命!”
庄太夫人言辞恳切,对公子申犯下的罪过亦是发自肺腑的痛心!
“你说,那几日免受的鞭责,是你刻意这么做的?”夫差紧盯着庄太夫人问道。
“是,是啊!”庄太夫人不安地望着夫差,不知他何意!
夫差思忖了会道:“那次,你帮寡人免去三日鞭斥,寡人今日就当还你这个恩情。公子申谋反,本欲禁锢一生,念在太夫人昔日情义,寡人禁他三十年!三十年后,还他自由之身!”
“多谢……多谢大王法外开恩!”庄太夫人喜出望外,她原本打算欲澄清实情,不想竟有如此恩泽。
“别急着谢,申的身子骨向来不那么健朗,能不能经得住长久,且看他自己命数!”夫差平静道。
“本宫自请降去位份,换申儿能得太医院就医,万望大王恩准!”庄太夫人乞求夫差。
“寡人非心胸狭隘之人,即允诺留下申之命,不会计较这些微许小事!”夫差顿了顿说:“寡人对外只言说他王陵前失仪,禁府思过,一切尊荣、例俸照旧!自然,请医问诊,寡人亦不会禁止!”夫差大度道。
“多谢大王!”庄太夫人原以为事态严重,没想到竟绝处逢生!
夫差见事情言说毕,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突然“咚”的一声!夫差转身回望,只见庄太夫人跪在地上,饱含热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喃喃道:“谢大王不杀之恩!”庄太夫人所说皆为肺腑之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夫差朝她微微一笑,才回过身,又听到“咚”的一声重响,夫差以为太夫人又在磕头,想对她劝说,没想到,竟是太夫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太夫人!太夫人!”莲儿忙扶起,差急地喊叫她。
庄太夫人两眼紧闭,瘦削的脸颊苍白无华,夫差上前察看一番后道:“她这是饿昏了,熬些薄粥,给太夫人喂下。另外,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瞧瞧!”
“是!”莲儿怯怯地回答。
夫差起身走出南辰宫,心情却格外舒畅!他本以为,见到庄太夫人会震怒,但当见到奄奄一息的太夫人,最先想起的,不是愤怒,而是可怜!公子申虽有争位之心,却没有足够胆量,此番谋逆,大部分受垒作鼓蛊惑!想到这儿,怨恨之心,顿时轻减许多!
当年季子去世,他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楚国身上,看到楚军尸横遍野,他心中才畅快,方能消解心中仇恨!没想到,对待公子申一事的宽恕,竟让他有说不出的满足与自豪!从南辰宫出来,夫差又去了昭华宫。王后在这件事中,帮了不少忙。他,总要有所表态。
王后见到夫差,十分欣喜,不停地端茶水、端点心!
“寡人向来奖惩分明!王后此番立下大功,想要寡人如何奖赏!”夫差开门见山问道。
南萱羞赧娇语:“臣妾做这一切,皆为大王,不求任何赏赐!”
“不愧是父女,你父亲也是如此说!”夫差感叹道。
“臣妾惟一所求,就是希望大王得空时,能够常来看望臣妾!”王后满怀期待。
这,正是他所不能给予的!夫差暗自叹息,“你既不要任何赏赐,寡人就予你一承诺,承诺将来不管发生何事,你,一直是寡人的王后!”
这,是他惟一能给予的!
“多谢大王!大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蜜桃饯,您尝尝?”王后热心地呈递。
夫差不好拂她情义,随便吃了一个,南萱便高兴不已。夫差与她略说了一会儿闲话,方才起身告辞。在他离开后,南萱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
回到德阳宫,已是深夜。藤珍给他准备了虾仁燕饺,他一边吃,一边说:“寡人明日率王军出城演练,这些日子就不回宫了。你若嫌无聊,自己出宫玩。寡人见你同筠雪玩得挺好,可以邀她入宫作伴!”
“噢!”藤珍漫不经心地应着。筠雪是公子夫郧之女,娇俏可爱,爱热闹,与藤珍十分要好。
“王兄,当真不与公子申计较吗?”藤珍忐忑不安,“公主从前说过,对谁都可以宽容,惟独对王族兄弟,不能心软!”
夫差沉默片刻,说道:“寡人与申毕竟是手足,撇开先王旨意,幼童时,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童真情义。那时,我们都很小,寡人与他一道骑马,一块爬树摘桃子,一起折莲蓬跌落湖里……”夫差平静道:“寡人已经着人看守,禁止他与人接触,应当不会再出妖蛾子吧!”
“臣妹只是担心公子申不能领会王兄一番苦心!”藤珍道。
“看看再说吧!”夫差很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