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天下起小雨，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到青年路的贝拉咖啡厅。咖啡厅今晚的客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少的可怜。在晚上八九点这个黄金时段，稀稀拉拉地才坐了不满5桌。我挑了靠窗的一个位置，周围几桌都没有人。服务员上来递单子，我点了一杯咖啡，然后便望向窗外等待。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餐厅对面就是新建的青年路派出所。也不知陈奇念把见面地点安排在这里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担心我会对他不利？这样更好，表明他更忌惮于我。在待会儿见面的谈话中，我更有希望把握话题的主动权。
咖啡上来了，我端起来抿了一口。咳，真难喝！怪不得这家咖啡厅生意这么差，一副快要倒闭的样子，这儿的经理可以考虑改行了。
当我的手表走到21时整点的时候，并没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反而有一桌客人起身准备要走。一个人去结账，另一人则去上厕所。难道陈奇念临到头又打退堂鼓了吗？我掏出手机，拨打之前那个陌生号码。接通了，但是马上就被挂掉。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来还是不来了？我又等了一分钟，准备再拨一次，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不用打了。”
我转头一看，是陈奇念，正是我苏醒后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今天穿着一身运动装，戴棒球帽，压低了帽舌，从我身后走过来，坐到我对面的座位上。
“你是怎么出现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陈奇念用下巴指了指那位正在结账的客人，道：“我和一个朋友先来的，我让他先走。然后从厕所那边绕过来。”
是了，我刚才一直注意看的是门口的位置。另外一点，我答应陈奇念要一个人来，下意识也以为他同样会一个人来，更没有想到他会提前来这么早，所以根本就没有去仔细观察其他桌的客人。
“看来你已经把我的心理和思维模式都摸透了！”我有些尴尬地想打个圆场。
“呵，没必要这么自嘲。如果把这整件事情比作一场比赛的话，最后的结果是你赢了！”陈奇念摇头苦笑。
“为什么这么说？”
陈奇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招手叫来了服务员。他点了一壶菊花茶，要了两个杯子。
“我在电话里已经说了，这件事情的经过太复杂，需要慢慢讲，可能要讲很长时间。所以我给咱俩点壶茶，可以润喉。咖啡就不要喝了，这里的咖啡是全海城最难喝的。”
我很同意陈奇念对于咖啡的看法，于是便把之前那一杯也推到边边去，改喝菊花茶。
“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我问道。
“你想先了解那一部分？”
“我想先了解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参与进来？对我做了什么？还有为什么现在又愿意告诉我真相了？”
陈奇念摸了摸自己的棒球帽，叹了口气，道：“一样一样来吧，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你知道了，是真名。我原来是安宁医院神经内科的一名医生，后来辞职出去开办了自己的心理诊所，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这些你应该都能查得到。而我开办心理诊所的原因就是，我对于催眠术很有天赋，希望通过这种疗法，开创属于我自己的事业。”
“催眠在国外已经发展好多年了，西方的民众也大多能够接受它作为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正规疗法。但在中国，目前还没有官方承认的资质证书。老百姓对于催眠也是将信将疑。我是去香港学的催眠，也有香港专业机构颁发的证书，但是在国内这一块还是属于灰色地带。你用好了就没事，用不好就有可能被人告。”
“我也是年轻气盛。在香港学完催眠之后，自己回国便开始做一些临床实践和研究。我发现我可以通过多种方法把患者引入睡眠或者潜意识开放的状态，而且还能准确控制患者的思维和潜意识。用你们的切身感受来说，就是做梦！”
“很多我的患者都反映，在接受我催眠治疗的过程中，感觉梦境很真实，而且能够到达很多他们自己都已经遗忘了的记忆深处。这些都让我信心开始膨胀，认为自己还能再进一步，创立出自己的催眠学说和疗法。”
“但是也许是我太激进了，三个月前在一次催眠治疗中，我冒险控制患者的潜意识进行一些深层次的实验。那名患者本身对火患有恐惧症，我为了解除他对于火的恐惧，引导他告诉他说火是凉的，甚至是冰的，让他在火中走过，然后将火海变幻为冰窟。结果我一时失察，没有想到他同时对冰也有轻微恐惧感，而患者又太过于投入，导致局面失控。患者苏醒过后发现自己的手脚产生行动障碍，就像被冻伤了一样！”
“此后的事情就很麻烦了，他的家属将我告到卫生局，我最后赔了一大笔钱才和他们达成和解。而卫生局也因为这事停止了我的心理咨询师资格。所以目前我其实是属于失业状态。”陈奇念说到了这里，或许是因为口渴，或许是因为失落，停了下来，喝了一杯茶，又沉默了一阵子。
“所以你还是因为钱才同意参与进来我这件事的咯？”我对于他的遭遇有些同情，但还不足以换取我的原谅。况且，我最想了解的情况他还没有开始说到，我觉得有必要将话题引到我身上来。
“是的，我承认这一点。赔偿一下子耗光了我的积蓄，而我又失业了，迫切需要一些钱来维系生活。但这并不是我唯一的目的。因为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希望能够继续我的实验。将来重新获得资质后，还可以东山再起。”
“是谁找的你？”这是我第一个希望知道的真相，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算计我的背后主使。
“是一个叫李富的人。”
“他？”陈奇念说出来一个让我很意外的名字。不可能吧？李富会有那么大的能量来策划整件事情？
陈奇念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随即道：“他不是主谋，只是跑腿的。他之前陪同一位亲戚来找我就诊过，知道我的能力。”
“那谁才是主谋？”
“嗯，出面最多的是你姐姐。其他还有肖剑锋、王鹿白和韩超。”
“王鹿白和韩超！”姐姐和肖剑锋我已经猜到了，但这两个人居然也有份参与，让我大吃一惊。尤其是韩超，他可是我的发小啊！
“是的。”
“他们又是怎么参与进来的？王鹿白不是著名导演吗，怎么也会干这种缺德的勾当？”
陈奇念眯起眼睛，有些耐人寻味地看着我。“你还不知道他出事了吗？”
“他出什么事了？”我一头雾水。
“嘿！这事前段时间闹得挺大，可能你当时还在美国，没有看到新闻。”
“到底是什么事？别卖关子了！”
“他呀，前段日子去嫖娼，被公安给当场抓住了！最后被拘留了半个月，他老婆还跟他离婚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我在好莱坞时确实很少关注国内的八卦新闻。
“出了这事，他的名声一落千丈，肯定也就没人再去找他拍电影了。再加上和他老婆的离婚官司，王鹿白目前应该也是很缺钱花的。当然他的价位应该比我高得多。”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了？他在这里面起什么作用？”
“要说起作用，我们两个都是起主导作用的执行者。你之前电话里说，已经发现了你做的一些梦其实不是梦，是现实。没错！”陈奇念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点点头道：“整个过程其实就是我控制的催眠梦境和王鹿白导演的现实场景之间来回切换进行。一开始的方案是一个梦境接着一个现实场景，然后再切换回梦境。只不过后来的局面失控，就变成了我一个人在勉强维持对你的催眠，不停地造梦。而我最后还是败给了你。”
“现实场景？他是怎么做到的？”
“说起来其实也不复杂。王鹿白找来许多配角和群众演员，告诉他们这是在拍戏。说你是任性富二代想演戏想疯了，要自己当主角，然后花钱招一大堆人来陪你玩，还要拍实景，拍长镜头，用的还是隐藏式摄像头。那些演员就当是看笑话，而且还有钱领，自然就没有人会去拆穿。这当中，韩超就需要扮演一些关键角色，负责引导你按着事先设计的剧情走。而我在催眠你后控制的梦境里也大多是以韩超的面目出现，这样就可以和现实场景相互印证。这个主意据我听韩超自己夸耀过几次，说是他想出来的。因为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做与电影有关的梦，还经常梦见他在里面出现。”
韩超！
没想到十几年的哥们，我把他当生死之交一样看待，他居然随手就把我给卖了，还在背后出谋献策！
“这样来回切换的安排就会让你失去逻辑判断能力，搞不清楚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陈奇念没有察觉我在咬牙切齿，接着叙述道：“当然我要持续对你进行催眠需要耗费大量体力精力，只能维持在有限的时间内，所以来回切换也能让我得到休息。而你在催眠状态时，他们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你转移到下一个布景地，等群演、道具、灯光这些都准备好后再将你弄醒。”
“布景地都在海城影视基地里面吗？”
“后面的场景都是，但一开始是先在你家里进行的。比如你所做的那个杀手的梦，实际上是排练好的戏码，而且让你身边的人也出场亮相，这样可以增强可信度和震撼力。”
“我姐和我家里的管家都参与了吗？”我之前觉得不可置信的事情，现在已经变得理所当然。
“是的。你的新管家其实是临时招来的特约演员，是个老戏骨。这种事，只要钱给的够，总会有人愿意干的。至于你姐，完全是临时上阵，本色出演。所以说，”陈奇念竖起大拇指，道：“她才是一个有天赋的演员！”
我对他的调侃感到不是滋味，可这的确是事实。姐姐从头到尾将我瞒得严严实实，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的破绽，很难相信她一直都在演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