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无光，张问心将马藏进一处荒宅，自己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轻手轻脚，猫一般无声无息的靠近这几个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的夜行者。
其中有一个躲在同伴身后，缩着膀子：“这怎么突然就黑了呢？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前面的一人倒是挺坚决，十分戒备的看着漆黑长街：“不行，这么早就回去，没法交代。”
张问心已经离得很近，但无奈天色是在太黑，根本无法看清这些人的衣着容貌。只见一行黑影挤挤挨挨，东张西望的缓慢前行，每个人手中还带了兵刃，行迹十分可疑。
十有九成，是与闹鬼之事有关。
张问心本来隐藏得滴水不漏，却不想这家的屋顶疏于打理，一脚踏过，竟踩落了一块瓦片下来。
瓦片落地，声如惊雷。
前面十来个人猛然回头，偏偏这时，遮月的云层也游离开去，天地间陡然银辉流转，霜华满目。荒凉萧索的大街上，正有一条黑影横空略过，十分诡谲。
众人吓得呆住，胆小的慌忙转了一圈，重又藏入同伴身后，两腿打颤，说话都大了舌头：“果果果……果然有鬼……”
十来柄大刀亮刷刷的拔了出来，抬头望向屋顶。张问心堪堪落脚，尚来不及隐蔽身形，就落入睽睽众目。
今天不曾打算要夜间行事，都是赶巧赶的，此时她一身清浅的白衣异常醒目。
有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句：“有影子！是个人！”
又有人接了一句：“不要怕！抓住她！”
看清了这些人的装束，张问心本是不愿刀兵相向的，可又见他们爬得辛苦，只好自己跳下来：“你们是……”
不容分说，已有人大叫一声，挥刀砍来。
张问心只好连躲带拿的接了一招，打落了这人手里的大刀，将其摔在地上。众人一拥而上，接却是连倒下，无比狼狈。转眼功夫，对面就只剩下一个胆小如鼠的，还能站着。
张问心冲他招了招手，这人两股战战，料想逃也逃不过，遂一咬牙，拔出佩刀，高高举起，两眼一闭，大吼一声，就冲了过来。
筋骨尚未活动开来，战事就要匆匆结束。张问心不免有些沮丧，摇头“啧”了一声，踢了颗石子过去。
这人一脚踏上，失了平衡，脱口一声惨叫，摔了个五体投地。
张问心自问出手不重，犹自寻了个路旁的一个树墩坐下，望着满地哼呦的众人，问道：“你们是公门中人？”
有一人当先爬起来，捡起大刀一指：“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敢……”
这人一句话噎住，张问心替他说道：“是你们先打过来的。我想说话，也没机会啊。你们哪个衙门的？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出来做什么？”
地上的人相继站起，其中一个不耐烦的踢了一脚，那胆小的方才住口，止住了惨叫。大家耳朵里登时清净许多，说话也变得相对容易。
“我们是柳州府衙的衙役。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
张问心皱了皱眉头，两手一伸：“我又没犯事儿，为什么要给你们抓？”
“近来我们柳州城中，怪事频出。还有谁敢在夜间出来游逛？你神出鬼没的，定然……定然与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空中云影飘忽，大街小巷随之忽明忽暗。张问心道：“这么说，你们是在查案？”
有人呸了一口嘴里的泥巴：“不查案，黑灯瞎火的，难道出来赏月啊！”
张问心抬眸看了看，只觉天光云影，光怪陆离，若是眼前无事，躺在屋顶看一晚上。倒是有趣的紧。
她收回神思，说道：“说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仗着人多，围过来几步：“这些话，该是我们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跑大街上做什么？”
张问心倒是极好说话的：“听口音就知道，我外地来的。你们这里不到天黑就关门闭户，我找不到地方住，自然要在大街上闲逛。又看见你们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所以才要藏起来。”
被她问着的那人说道：“一场误会。我叫石大头，衙门里的班头。姑娘外地来的，恐怕还不晓得我们这里怪事。倘若姑娘不嫌弃，我家里倒是有间空屋，可以给姑娘暂住一晚。”
出门在外，能省一笔是一笔，况这些天疲于赶路，人困马乏，张问心不假思索：“好啊。”
路过一处大宅，张问心赫然看到门板上粗犷淋漓，大片大片的血迹，像是被人拿桶泼上去的。
石大头跟她解释道：“这是黑狗血。第一具尸体，就是在他们家门口发现的。这家人信邪，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高人，竟高人指点，杀了三条大黑狗，将血泼在门上。辟邪。”
柳州城没有多大，众人行不多远，就到了石大头的住处。石大嫂不曾就寝，听到喊门，立时就将众人让到了屋里，端了热茶和点心。
这几位嘴上说着“怎么好意思”，手上却已经抓起来就吃，毫不客气。
石大头跟着石大嫂，前前后后的做帮手：“这么晚，怎么不睡呀？不是说不用等我？”
忙过一阵，石大嫂方才絮絮叨叨的坐下，要说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你看看你，这每天夜里都出去巡街。家里就我一个妇道人家，院子里一有个风吹草动，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敢睡！”
石大头歉疚不安，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石大嫂又道：“这姑娘是谁啊？怎么跟你们在一起？”
石大头总算能够将话题转向别处：“哦，这位姑娘是外地来的，日暮天晚找不到住的地方，她在街上闲逛，万一遇见坏人，那就麻烦了。所以就带回家中，正好跟你做个伴。”
张问心道：“石大嫂，深夜打扰，还望大嫂见谅。”
石大嫂起身拉过她的手：“哪里说的上打扰，这家里多个人，我这心里多少能踏实点儿。不知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打算住多久啊？”
此番出门，并无公文，算作玩忽职守，所以多少有些说不出口。而曾绍安却是一个有着十足书呆子气质的。既然如今已经找到了落脚之地，那么能不见他，最好还是别见。
张问心于是随口编排起来：“我叫小心，自幼被道观里的师父收养。而今奉师父之命下山云游，走哪儿算哪儿。至于住多久……”
石大嫂替她拍板：“那就多住几日。我把将后面的空屋收拾出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石大头却有些不大愿意：“如今咱这城里，人人巴不得往外跑，你还要留人家多住……”
石大嫂到里间抱出了一床被褥，白他一眼：“城里乱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吃公门闲饭的无能！”
石大头不好再说什么，吃饱喝足，歇也歇得差不多了，就招呼众人往外走。
那最为胆小的一个却迟迟不肯出门，壮着胆子凑到张问心跟前：“小心姑娘，您真的是……修道之人？”
张问心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怎么，不像？”
的确不像。
不过病急乱投医，这人才不管像不像，就开口求道：“像，像！小心姑娘，那您下山游历，总该……有些消灾驱邪的法宝……或者护身符之类吧？能不能……给我一些？”
张问心浑身上下摸了摸：“这个……我没带呀。不过不用担心，咱这城里，根本不是闹鬼……”
胆小的闻鬼色变，倒退了一步，给门槛一绊，摔了个四脚朝天。
石大头怒其不争，上前说道：“小心姑娘，我们大人也说不是闹鬼，可那八具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眼皮子底下。这个……根本无从解释啊！”
“你们巡街这么久，就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人？”
众人各自想了一阵，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她。张问心摇了摇头：“不怪你们，你们人太少了，防不胜防。那些尸体哪里来的，你们总查过了吧？”
石大头表情复杂，说道：“有一个是停尸未曾下葬的，其他的，都来自城外乱葬岗。不说了，我们出去巡夜了。”
几人离去之后，石大嫂就锁了院门，领着张问心到后面的小屋：“小心姑娘，你就住这里，天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明天想吃什么，告诉嫂子，嫂子给你做。”
张问心从来不挑食：“吃什么都好。大嫂，刚才大头哥说的乱葬岗，是不是挺可怕？”
石大嫂虽然困倦，一时也并无睡意，就点了灯坐下：“那乱葬岗都多少年了，怕不怕的早就那样了。只不过最近出了乱子，他们与另一班的衙役来回倒着去守，明晚，就该他们去乱葬岗轮值了。”
张问心又问：“那乱葬岗可曾查到线索？”
石大嫂摇了摇头：“不曾听说。不过看他那个愁眉苦脸的样子，想来，也没什么收获。”
事出反常，必是有人作妖。
奈何石大嫂对此案的所知，并不比城隍庙里的那群赌徒详细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