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慢悠悠的往家里走去。李墨白抱着沉甸甸的赏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是扒住了马车，死乞白赖的爬了上去。
三人前脚到家，圣旨后脚就到了。奖赏不要紧，册封郡主也不要紧，真正使得张问心开怀的，是慕容熙有三个月可以为所欲为的长假。
圣旨下来的第二天，慕容熙就十分放肆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张问心也不喊他，就打算将自己在宫里跟着御厨学的菜式做上几道，顺便也教教素秋。
素秋眼花缭乱的打着下手：“少夫人，你还会做饭呢？”
张问心挥舞着锅铲：“那是当然，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但正儿八经的做饭，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好歹对付着煮点白菜泡点粥。
两三个菜做下来，厨房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无处下脚。但好歹端出去的盘子，还勉强算的光鲜亮丽。
小老实打鼻子闻着，就想伸手抓来尝尝，被张问心一巴掌打了去：“帮忙盛饭去，就知道吃！”
饭菜摆上桌子，几人正要大块朵颐，就听前院里一阵敲门声传来。这个时候，小老实自是支使不动的了。张问心扫兴的放下筷子，同素秋一起开了大门。
仆人彬彬有礼的退后几步，搀了老夫人上前。
“奶奶？您怎么来了？”
张问心擦了擦满手的油，连忙跑下几步石阶，搀着老夫人的另一侧手臂：“春梅她们呢？怎么没有跟来？”
老夫人迈进大门，放眼看了一眼院子，只觉虽少了前簇后拥的繁华热闹，却是别有一番幽静素雅，边走边说道：“这宅子是熙儿布置的？倒是像他的性子。太师有没有住这儿？”
张问心领她往后头走去：“没有，外公住在城外的庄园里。”
老夫人没由来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问心啊，你跟熙儿，你们两个离家……”
张问心忽然指着道旁的一棵柿子树：“奶奶，您看这棵柿子树，听他们说去年结了好多柿子呢。素秋晒了一大筐的柿饼……素秋，快去拿来给奶奶尝尝。”
“哦……哦。”
素秋应了一声，慌忙跑去。不一会儿，就端了盘柿饼过来。
老夫人心不在焉，勉强张口尝了一尝，含含糊糊赞道：“不错，不错。这可比外头卖的那些，好吃多了……”
张问心又道：“这不算什么。城外的庄园里，那才叫物华天宝呢。正好，昨天他们送来的鱼养在水缸里，我刚刚炖好了，奶奶，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老夫人此行并非闲话家常，再说来之前已经用过早膳，就推辞道：“不了不了，我们说说话就好，熙儿呢？怎么不见他人？”
说话间已行至后院，张问心将老夫人请进前厅里坐下，盛了碗鱼汤过来：“夫君还睡着呢。奶奶您尝尝，这鱼可鲜了。”
老夫人马马虎虎的抿了一口，因有小老实和小麦子这两个旁人在场，有些话不好再说，就只点头道：“嗯，真鲜。”
张问心巴拉巴拉一堆，细数了鱼鳞怎么刮，鱼肉怎么拍，油烧几成热，火候怎样掌控，直至葱花如何切法……林林总总，巨细无遗。
老夫人听着做法新奇，用料别致，竟也颇多兴趣，也细数起自己平生吃过的美味来。
老夫人一生钟鸣鼎食，富贵显赫，能让她夸赞的菜肴，实在不多。但也总能数上几道令人难忘的菜品，大都是年轻时侯的。
张问心一边听，一边问，一边往心里记，打算以后有机会，自己也做来尝尝，权当闲时解闷了。
祖孙相谈甚欢，倘若慕容熙不来，或许老夫人已经全然忘却此行的目的。
不过，慕容熙的到来，也只是让她暂时想起而已，寒暄了两句还没点到正题，话头就又被岔开了去。
从四时花草，谈到市井农桑，又从衣裳布料，说到刺绣针法。老夫人这些年是不大动针线了，但说起绣样来，那就仿佛是盖世英雄提及当年之勇，好一个气吞山河。
如此吃过了中饭，又用过了晚膳，素秋已经安排好客房，要送她去歇下，老夫人才恍然一震，说道：“熙儿，问心，你俩在此，住的还……”
张问心看了眼慕容熙，两人同时跪了下来，张问心道：“奶奶，我们住得很好。奶奶来此一趟不易，不妨多住些时日，好让问心有机会略表孝心。”
老夫人虚扶了一把，但是两人并未起身，老夫人于是叹道：“难道，我们宣平王府，真的不能再阖家团圆了？让别人看一辈子的笑话吗？熙儿，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你走之后的这些日子，你爹他吃了不少亏，也改变了许多。你真的忍心不回去看看吗？”
慕容熙眉目清冷，淡然说道：“听闻祖母今日前来，我便是祖母所为何事。只是孙儿明白，祖母的请求，孙儿断难从命。倘若祖母初时就说出，我与问心，怕是连这一日的孝道，也无缘得尽。孙儿有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望祖母恕罪。”
说着，两人便同时叩首一拜，慕容熙继续言道：“宣平侯府孙儿本该不再踏足，但其间有过失信，缘由自是不必多说。往昔是非对错，孙儿已不想再提，事已至此，不妨随遇而安。
如今孙儿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祖母。若祖母不弃，孙儿恳请祖母搬来，与孙儿同住。”
老夫人回想过往种种，深知自己也是明白时候少，糊涂时候多。尤其当年，沈夫人一力持家，又要时刻照顾慕容熙之时。倘若她不曾置身事外，对慕容延昌多加管束一些，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种情景。
一生的岁月长河，在此时尽收眼底。老夫人幽幽的叹着气，犹自撑着椅子站起，又俯身将慕容熙与张问心一一搀起：“我明白了。奶奶也不勉强你们了。不过……我听说去年，你把问心给休了？唉！你们几时再办喜事，就让奶奶过来，也讨杯喜酒喝喝吧……”
说着，老夫人便吩咐随从备车，准备告辞了。
他们不肯搬回，老夫人也不肯搬来。能做到常来常往，已经是极致了。
老夫人前脚出门，后脚，张问心就让小老实找来了沈记茶楼的掌柜。听掌柜讲完有关宣平侯府的消息，她心下便也有了大概。
曾经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经过几番动荡，时至今日，已经是捉襟见肘，溃不成局。
早些年有过生意往来的商户，以前或因人情往来，或是迫于侯府威望，尚且无人敢上门讨债。最近这大半年里，大小债主恨不得日日堵了侯府大门，害得慕容延昌出行，都不得不由后门出入。近两日，又听说后门也被讨债的给堵了。
一代侯门，没落至此，真是令人唏嘘。
慕容家的漕运码头也因为账目混乱，货物时有丢失，已常年接不到生意，几条残破货船停在码头，疏于打理，任凭风吹雨打，好不萧条。
至于打理漕运的庞夫人的娘家兄弟，早将各种款项挥霍一空，躲到不知何处了。
张问心计较一番，与慕容熙商议，是否要将那处码头，并那几条破船买回。慕容熙清楚码头的价值，也知道这码头在慕容延昌手中，等同废物。
当下就点头同意了，让张问心自己拿主意就好。
第二天，就有人出天价，买下了漕运码头。但却无人得知其背后的真正主顾。
又肆无忌惮的过了几日，那被搁置已久的婚事，终是被提上了日程。李墨白进宫几回，收获颇丰，自然是心情甚好，难得的大度一回，买一送一，给算出了两个好日子。
一个是本月初九，一个是本月二十一。
沈太师与向安志大吵了几架，终是十分草率的订在了本月初九。
掐指一算，其实并没有几日。但是张问心总觉得日子漫长无趣，甚而有些难熬。素秋让她试衣裳首饰，她都觉得麻烦，开口抱怨道：“素秋，你说不就是要一起过日子吗，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
素秋换了一对发簪插上，对着镜子比较一番：“怎么能说麻烦呢？少夫人如今是郡主了，自然要隆重一些。何况，嫁的还是心上人。”
张问心看看摆在眼前几盒香色不同的胭脂，说道：“再隆重盛大，还不是要做提线木偶。能不能不要把花轿抬出门，再转上好几条街了？直接入洞房不好吗？”
张问心真正的意思，可能只是觉得麻烦，在家拜拜天地，再吃吃喝喝的意思。但是素秋听了，却是羞红了脸，按住她的肩膀，将话题错开：“这套与喜服上的绣样不合。少夫人别动，再试试这套……”
张问心试了整整一下午，坐得腰都酸了，猛听得屋外有人慢慢腾腾的走动，立刻站起身子，冲了出去：“谁来了？”
负责引路的小老实被她吓了一跳，用袖子擦擦冷汗：“问心姐姐，你吓死我了……”
张问心并未理会他，让了随他而来的凌云进门，将桌上喜帕首饰之类的杂物推到一边，安顿他坐下：“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我们多聊一会儿。素秋，今晚加菜，把酒也搬一坛过来。”
望着张问心身上炽烈的喜服，凌云失神了一瞬，慌忙移开视线，但目之所及，尽是铺天盖地的喜庆。他不觉的嗓音有些涩哑，送上贺礼：“师娘，恭喜你。明天……我不能来了。愿你和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