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该如何呢?
慕容熙揭盖头时的迟疑不决,约法三章时的阴晴不定,时不时的脸色忽变……于张问心眼前依稀浮过。
张问心回头望了一眼,见慕容熙长身而立,脸上温和的笑着,很有耐心的在等自己。与周围的嘈杂比起来,显得那么气质出尘。不禁一阵愧疚,真是难为了他。
让人家一个纨绔子弟放着好好的绫罗不穿,马车不坐,走这么远的路,跟自己一起来这种破烂简陋,鱼龙混杂的地方。
踏上归程,不久之后,脚下的道路又变得平整,张问心忽然抬头:“以后,常安坊那种地方,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吧。”
慕容熙浴着春日午后不冷不热的阳光,正怡然自得,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心情陡然一个失落。转头去看张问心,却见人已经一提裙摆,蹲了下去,拿着条手帕为他掸起了靴子:“你看,靴子都脏了,沾了这么多灰。”
慕容熙想不到她不让自己跟来,竟是这么个理由,心里一乱,竟愣在了当场,待张问心已为他掸干净了一只靴子,才慌忙把人扶起来。
张问心本想将另一只也掸了的,奈何慕容熙连拉带抱的,丝毫不领情,拖着她的手臂,就将她强行拽了起来。
“还有一只呢……”
半途而废断然不是她的作风,张问心挣扎着,想要将活儿干完,手臂上却传来一阵痛感,是慕容熙将她抓得更紧。
张问心捏了捏灰扑扑的手帕,一抬眸,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慕容熙的眼睛很好看,眼珠很黑,眼神深邃,湖水似的带着一层神秘。脸长得也好看,五官清秀,轮廓分明,再硬朗一分,就难免不近人情,再柔和一分,又不免显得有些娘娘腔。
总之,长成他这样,是恰到好处的。
一顶轻软小轿停在不远,小丫鬟上前挑起绣花纱帘,搀出来一个玲珑高贵的妙龄女子,袅袅婷婷的向这边走过来。
而张问心和慕容熙已看对了眼,直到那主仆二人走得很近,都不曾察觉。还是小丫鬟看不下去了,用力一声咳嗽,两人才如梦初醒,各自收回了视线。
女子不过十七八岁,薄施脂粉,十分的清雅得体。在丫鬟的搀扶下微微福了福身,问候道:“慕容公子……”
寥寥几个字出口,已是红了眼眶。
张问心鼻子一抽,只觉这女子举手投足间带起的香风,甚是熟悉。再往腰际一瞅,只见她罗裙上赫然晃荡着一只香囊,除了布料颜色有些差异,其他样式,绣纹,针法,正与昨日那只装在锦盒中,又被慕容熙毁尸灭迹的香囊一模一样。
天呀,正主儿来了!
趁着慕容熙分神,张问心一挣,挣脱了他的双手。
这位,应该就是与慕容熙两情相悦,又被生生拆散的郭丞相的女儿,郭婉婷郭小姐了。
张问心一下子手足无措,自己与慕容熙双臂纠缠的样子,郭婉婷看在眼里,一定是误会了。可是这个误会,究竟要如何解释,她却毫无头绪经验。
对了,自己之前要干什么来着?
张问心裙子也忘了提了,裙裾就那么拖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将慕容熙的另一只靴子也擦干净了,才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刚才,我们什么也没干,就是……就是……”
此时,慕容熙,郭婉婷,连同在场的哪个小丫鬟,已全都站成了石像。三双眼睛带着各种神色,无比复杂地望向她来。
张问心知道解释是解释不清了,甚至还越描越黑,遂闭了嘴,往后退了退。
淡淡香风中,郭婉婷摇摇又走来几步,眼皮微挑,望了望躲在后面的张问心:“这就是新夫人吧?有礼了。”
张问心差点就跳了起来,只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客气的。我……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我只是暂时帮你保管一下……其实……”
若非那道从天而降的旨意,慕容熙和郭小姐,今时今日,怕是已经订婚了。人家两个,才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可偏偏天意弄人,愣是将两个不相干的人撮合到了一处。。
慕容熙淡然的笑笑,挽住张问心无措的双手,略一点头,言辞温婉的介绍道:“正是贤内。郭小姐若没有别的事,在下与夫人就先告辞了。”
“啊?”
张问心被他牵着走了两步,用力的回头往后瞧着,看到郭小姐已缓缓的转了个身,弱不胜衣,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丫鬟摆手招来了软轿,一边劝小姐别吹了风,一边愤然不平的说道:“亏得小姐为了他茶饭不思,还病了一场。他倒好,带着新婚的夫人拉拉扯扯,招摇过市。小姐,这种不知羞耻的薄情郎,不要也罢!”
郭婉婷任由丫鬟将自己推上软轿,温声斥责了一句:“慕容公子也是情非得已,别再说了!”
西斜的日头将人影抻得老长,张问心一步三回头,看着轿子颤颤悠悠的远去,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低声叹了一句:“刚刚……郭小姐好像哭了呢。你怎么不跟她解释呢?”
慕容熙一脸晦气,反问:“解释什么?”
“告诉她真相呀,对她说我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还有请她放心,我们已经约法三章,我是绝对不会动你一根指头的。还有,以后她如果再送你东西,你完全可以留着,我不会管你的……你若是不好说出口,我替你去,至于酬劳嘛……”
张问心算着应该讹这个败家子儿多少钱,正掰着手指头,只觉周身一阵发冷,一抬头,就看到慕容熙阴鸷着双眼,正凛冽的望着她,张问心忍不住想打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坏事了!绝对是坏事了!
可是出门之前,自己也想不到竟然会碰到郭婉婷啊。
正闷闷的走着路,慕容熙突然说了一句:“那个香囊……是郭姑娘几日前托人送给我的,不过我早就让人还回去了。还有……郭姑娘已经与二弟定亲,下个月就会完婚……”
张问心回头望望,大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那顶软轿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漫不经心的接话道:“与二公子定亲的相府小姐,也是她?哦……我是说……就是她?那……那个香囊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明白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捣乱。难怪你要把它毁了。弟媳妇儿的东西,你留着肯定不对。这会儿再给她送过去,私相授受,肯定惹来更多闲话,以为你俩有什么事儿呢。”
末了,张问心拍了拍慕容熙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有我在,肯定给你物色一个更合适的!”
两人默默无语的走回清风居,才一进门,正看到素秋从后院里端了茶过来。张问心正口干舌燥,立刻凑过去从托盘里拿了茶碗,边喝边道:“正好也渴了。素秋你真好,知道我们要回来,把茶都给泡上了。”
素秋端着茶盘一愣,抬头看到二人,竟是又惊又怕,手上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公子,少……”
张问心始觉不妙,将茶碗盖好,默默放了回去。
而慕容熙,更是一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正这时候,前厅的房门突然大开,左右各四个家丁从门内跑出来,分立两旁,在门口拉开阵势。
屋里,当堂摆了两把太师椅,一张方几。慕容延昌及夫人庞氏正襟危坐,身后各有一名丫鬟屏息侍立。
这阵仗,竟是比巡使大人升堂审案还要阴森肃穆。
审案她见过,由于职业的缘故,还常常见到。不过彼时她是捉贼的,不是做贼的,不仅不怕,还有点乐在其中。
可是眼下……
面对宣平侯夫妻,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做贼似的心虚。
慕容延昌怒目圆睁,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腾腾杀气。
只听他大喝一声:“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慕容家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这侯爷真够小气,都快赶上慕容熙了。
追根究底,不就是几块点心吗?
张问心给自己壮壮胆子,低了低头,三人一起走进屋里。素秋胆小,情知不妙,也帮不上忙,放下茶碗就赶紧退了出去。
素秋一走,慕容延昌与庞氏身后的丫鬟也跟着退下,关严了房门。
慕容延昌一拍桌子,震得茶碗盖子一歪,溅了几滴茶水出来,喝道:“混账!跪下!”
如此小题大做,实在匪夷所思。
张问心懵懵懂懂的就要跪下,慕容熙在她身边拉了一把,止住跪势。
慕容延昌火冒三丈,一指张问心:“放肆!你可知罪!”
张问心头垂得更低,小声说道:“儿媳知错,儿媳……儿媳……儿媳错就错在,实在不晓得错在了哪里。不过这件事,都是儿媳的错,夫君他是……他是不得已才跟儿媳一起的。爹要责罚,就尽管责罚儿媳好了……”
“并非如此。”
慕容熙脸上惯常的笑也收敛了,只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知爹说的什么事,我不过陪夫人回门一趟,府中上下都是晓得的,并不曾得罪了谁。爹若有事便说事,若无事,还是少寻晦气的好。”
慕容延昌却并不打算说清其中原委,一味的急火攻心,几近失控,又骂一句:“不肖子!你可知那暗阁中,是一颗先帝赐下的夜明珠!金银财物还则罢了,那颗珠子却万万丢不得啊!真是家贼难防!家贼难防……”
暗格?珠子?
张问心听得越发糊涂了。莫非……自己拿开装点心的食盒里竟有个暗格?里面还藏了颗御赐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