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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北大荒虽说冬天寒冷,但四季分明,与时气不同步,尤其夏秋两季日温差很大,这秋天里的中午仍骄阳炙人。吴新华乘车前往小兴安农场,不知是阳光透进车窗烤照的,还是心里憋闷的,他不时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沁出的一层汗珠。

黑色的轿车行驶到办公楼门前停住,吴新华和秘书下车还没走出来。许诺和魏思来就迎了上去。

吴新华先握住魏思来的手:“思来呀,一听说你在这里,我就知道你干什么来了!”

许诺和魏思来笑笑。陪同吴新华向楼里走去,进了小会议室。都刚坐好,吴新华就目光直盯魏思来说:“思来同志,我来这里要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差点儿让你们的职工包围住走不出来……”他说着叹口气又说,“看来,你在雁窝岛当场长,时下是很难维持下去了……”

“怎么?”魏思来一下子站起来,很激动,“吴局长,要撤我?”

刘风耀在一旁说:“魏思来同志,你冷静一点,听领导把话说完。”

魏思来坐下,仍然很激动地说:“吴局长,我是一片苦心,也是一片好心为咱北大荒啊!”

吴新华连连说:“知道,知道,不是撤,是免职,稍缓一缓,组织上再给你重新安排个地方。”

“吴局长,你说猜出我来干什么,看来你没猜出来。”魏思来说,“我已经有办法了。”

吴新华轻率地说:“我知道。”然后面向许诺说:“许诺同志,你是不是已经答应借给思来同志一部分钱了?”

许诺点点头:“是,还没有和班子的同志们商量。”

吴新华说:“风耀同志,你用多媒体把我从农垦部带回来的那张‘全国大豆加工企业’播放一下。”

刘风耀从提兜里取出电脑,接一下线路,打开电脑,对面的屏幕上立刻显成一片银白,又一移动鼠标,小屏幕上展现出一张全国地图,地图上坐落着无数大小不等的一个个红色三角形。

吴新华从刘风耀手里接过一根教棍走上前去,指着地图说:“这是全国一千多家年加工能力在万吨以上的油脂加工企业。”

许诺、魏思来、刘风耀凑了上来。

吴新华指着地图上中原地带一个大黑色三角形:“这是我国加入世贸以后,美国商人在临海市投资建起的霸王豆业集团,目前已经投产,年加工能力大约两百万吨。目前,我国最大的油脂企业只有两家,(教棍指点着)一是我们的雁窝岛浸油厂,年加工能力只有三十万吨左右;再就是山东的鲁香油脂厂,加工能力在一百万吨左右。”

许诺问:“吴局长,鲁香是以花生为原料的吧?”

吴新华点点头:“对,所以,艾尔兹这个很有野心和气势的美国商人——”他说着用教棍点着继续说:“显而易见,他在临海建了这家企业,其目的是先掐住雁窝岛产品的南下,然后一步步侵吞掉雁窝岛油厂,达到逐渐左右我们中国大豆市场的目的。”

魏思来冷静了,头脑里就像用最纯净的水洗了一样亮堂,越发感到自己赊豆维持生产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尽管抵抗不住霸王的实力,激动地说:“哎,吴局长,当初,我们有关方面就不该同意艾尔兹来建场呀!”

“我国加入世贸,要融人世界经济大潮,这是不可避免的——”吴新华说:“我的思来同志,我也不是批评你,这几年你就是埋头抓兴办家庭农场了,这方面成绩很大,而忽视了农副产品的深加工,特别是忽视了对浸油厂的扶强扶壮,这是市场经济呀——”他停停又说:“这不,我刚参加完部里的‘中国大豆振兴计划’紧急会议,就到你们这里来了。”

魏思来说:“这么严峻的问题,部里应该加大力度扶植我们呀。”

“是——”吴新华说:“方方面面正在抓紧研究。老实说,过去为了建设北大荒大豆生产基地,国家没少支持呀,可是——”

“请你放心,”魏思来站起来激动地说:“吴局长,请组织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说着使劲攥了攥拳头:“当时听说霸王要下茬子夺去我们的大豆市场,我的手心都要攥出火花来了。只要许诺同志支持我这一把,解决了燃眉之急,我会尽量想办法去筹措钱的,再说,产成品一出厂,回款也快。”他哀求一样:“吴局长,你不能免我的职呀!我要拼上命去干!”

“你先听我说——”吴新华示意着说:“坐下,坐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应该说,你对雁窝岛农场是有贡献的,眼前面临的这副担子的轻重你也明白了,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我和局里几位领导同志商量,想选择一个开拓意识更强的干部来挑这副重担……”

魏思来瞧瞧许诺又瞧瞧吴新华说:“吴局长,我理解组织上的意图了。”

吴新华说:“这就好。”

魏思来觉得猜准了,但还是问:“谁?”

吴新华说:“等统一思想后,我再和你细说。好吧,思来同志,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和许诺同志商量点事情。”

魏思来起身走了。

许诺通过察言观色,特别是吴局长急火火地赶到这里来,很有把握地猜准了吴新华的意图,很激动地说:“吴局长,我不能去!”

吴新华哈哈一笑说:“许诺同志,你怎么知道我会让你去呢?”

许诺说:“我是……猜呀……你说对不对吧?”

吴新华用手点画着许诺说:“你这一猜,就透露出一种意思——觉得你是我说的那种‘开拓意识更强’,适合挑这副担子的干部了。”

许诺连连说:“不,不,不。”

吴新华哈哈大笑:“不什么,不打自招喽。”

许诺一下站了起来,刚要开口,吴新华严肃起来:“你怎么也学魏思来,坐,坐下,不要激动嘛。”

许诺极力辩解说:“吴局长,你知道,我来小兴安农场五年了,整整五年啊,虽说建场晚,但基础设施差,当时是一个贫困场,职工发不出工资,报不了医疗费,我刚来那一个月,不用说别的,光上访告状的就推不开门,现在,好不容易建成了小康场。”

“不仅是小康场,”吴新华说,“还是全北大荒唯一一个银行存款超过亿元的大富翁。”

许诺很坚定的样子:“是啊,吴局长,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再说,领导上总不能这么鞭打快牛吧。”

吴新华说:“好,你又说出了一条符合我选人的条件——是一头快牛,眼下,我们与有实力的霸王集团竞争,非快牛不可!”

许诺无可奈何的样子。

吴新华站起来严肃地说:“许诺同志,请你帮我回答一个问题,当年我在上甘岭时,派一个团长去守一个山头,因团长指挥不利,眼瞅就要失去阵地,我是看着丢掉阵地呢,还是再派一个有能力指挥保住阵地的指挥员去?”

许诺脱口而出:“当然是派一个保住阵地的去了。”

吴新华说:“这不就结了,那么,我就决定派你去,你去不去?”

许诺说:“那和现在是两码事。”

吴新华:“两码事可是一个道理,市场也是战场呀。魏思来的错误就在于——”

许诺:“思来也是没办法的。”

“对他本身来说可能是没办法的。”吴新华说,“许诺同志,如果说,我一直在想,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单位的领导来说,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要尽量不犯那种不可改正的错误。魏思来同志就犯了一个不可改正的错误。他许愿今天兑现大豆款,真的兑现不了,职工闹走了大豆,本来不景气的企业大伤元气,很可能一败涂地呀……”

许诺一皱眉头:“吴局长,魏思来同志要是犯错误,我认为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错误。”

“不管是可爱的错误,还是可气的错误,”吴新华说,“终归是错误吧?”他停停继续补充说:“也就是说,我们办事情,要注意愿望和效果的统一!”

许诺说:“我认为,这倒不是一个什么‘不可改正的错误!’”

“行了,行了,”吴新华不想再和许诺辩解这个问题,一示手说,“我知道你和魏思来个人感情不错,我也没说他什么嘛,一会儿我再和魏思来谈谈,你就准备抓紧上任,你可要知道,雁窝岛都要开锅了……”

许诺和吴新华又执意了一次,吴新华说什么也不同意,许诺只好应承了这个工作变动,吴新华又找来魏思来,当着许诺的面进行了谈话。魏思来见是许诺去接替自己,也就服了,最后很明确的表示说:“吴局长,对许诺同志去雁窝岛,我同意,我也服气。”

吴新华拍拍魏思来肩膀:“好,思来,你能有这个态度我就满意了。”

魏思来说:“向职工许愿难还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不过,我有个请求,能不能暂时不分配工作,让我给许场长当助手,因为那里的情况我太熟悉了,能继续参加,帮着许场长把雁窝岛油厂搞好,我也算解除一些内疚。”

吴新华高兴地说:“好,我同意!有点领导干部的胸怀!”接着问许诺,“许诺同志,你说怎么样?”

“当然好了!”许诺紧紧握住魏思来的手。

2

牛红驾着枣红色的小轿车引路,后面五辆装满大豆的大卡车尾随而行,一直驶到了雁窝岛农场贸易公司小办公楼门口。

牛红下车,向后摆摆手:“师傅,停一下。”

牛红拎着小包上了小二楼,径直进了邱菊的办公室。

邱菊正在打电话:“喂,我说焦厂长,人家牛经理等信儿呢,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咱再商量商量?”

焦永顺从浸油厂车间往大院门跑,张口气喘,拿着手机说:“你也不是不知道,魏场长话说得那么死,不……不……行,高新潮领着人来抢……抢豆子来……了……过一会儿我再和你说……”

牛红一听,站在门口,门也没顾得上关,双手交叉在身前拎着小包,怪声怪气地说:“哎呀,菊姐,咱们雁窝岛这点儿事儿怎么办得这么耙劲,天上掉馅饼你都不张口,非要顺着垄沟找豆包吃,我还真没见着过这种傻透腔的人呢……”

邱菊放下电话迎上来说:“红妹,别着急,一看农场这烂摊子,我更觉得你说得对了。这两天呀我吃不好、睡不好,紧着想法子呢!”

牛红走到窗前,指指门口停着的几辆大卡车说:“菊姐,你看——”

邱菊瞧一眼门口路旁停放的五卡车大豆,感叹地说:“这么痛快和麦芒成交了?”

牛红往沙发上一坐说:“麦厂长这女人可真行,那许诺硬邦邦、牛哄哄,也算是根棍儿,硬让麦芒给撅了,那个嘎巴溜丢脆劲儿呀,真叫人佩服,你看人家,也算是做一回场长的夫人,那一摞摞的老头票子,我当面就点给她了。”

邱菊悲观而又感兴趣地问:“也是一斤提一分?”

“说话算数呀!”牛红说,“当然了,不过,她厂子小,货有点少。”她一转题问,“你和你家那口子谈得怎么样?”

邱菊摇摇头说:“别提了,他是盐酱不进呀。”

“嗨,这事情太简单了。”牛红说,“老爷们儿盐酱不进,就是女人工夫不到,就像给小孩子灌药似的,硬给他灌,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你没看看,现在家家户户哪家不是媳妇当家,不听枕边风的有没有呢,有,太少见了,十有八九有问题。”

邱菊问:“什么问题?”

牛红说:“这不明摆着呢嘛,外边有人!”

邱菊苦笑一下说:“我心里有数,我家思来可不是那种人。”

“你说——”牛红紧问,“那是什么?”

邱菊有些坦然起来:“要说我家思来也算是老北大荒人,让那些老复转官兵给熏陶的,太爱北大荒了,太爱厂子了,实心眼子,不像你说的,他认准的道谁道拉也不行。一条道跑到黑。”

牛红向邱菊探探身子说:“这是什么实心眼子,撒谎撂屁,欺骗职工,你看人家许诺把小兴安整的,哎,不说了。”她悄悄地凑到邱菊面前问,“你吓没吓唬他,说和他离婚呀?”

邱菊说:“红妹,这话是随便说的吗?”

牛红缩回身子,又装出不理睬的样子说:“反正我觉得咱姐妹不错,你听就听,不听就拉倒,你瞧着吧,职工这么一闹,说不定局里一个电话,就把你家老魏给撤了!”“我家思来这是为工作呀!”邱菊说:“不能。”

“你的见识哪去了?”牛红紧问,“你说,有什么不可能的?”

邱菊一时间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冷静一下问:“红妹,你说,还就得这一招吗?”

牛红趴在邱菊耳朵上嘀咕起来。

邱菊点点头,又一愣:“那要成了真的我可就惨了!”

牛红劝慰说:“你胆真小,不能!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邱菊说:“好吧,听你的。”

牛红拎起包起身:“菊姐,祝你成功!”

“别拿自己这个豆包不当干粮。”牛红走到门口又回头,“菊姐,使出点当太太的威风来!”

3

艾尔兹兴奋地走进高新浪的办公室,进门就说:“我的高总,好消息,好消息!”

高新浪放下电话站起来:“董事长,什么好消息?”

艾尔兹说:“牛副总经理首战告捷,已经把北大荒第二大浸油厂——小兴安农场浸油厂的大豆全部拿下,万事开头难,这个头开得好呀,牛副总来电话说,她押着车正往这里来,还说,雁窝岛浸油厂那两万吨大豆也有希望了……哈哈……”

高新浪:“真的?”

艾尔兹说:“我刚放下电话,那还能有假了。”他拍拍高新浪的肩膀继续说,“先北大荒,后地方,把这些小浸油厂个个击破,我们就可以基本成为左右中国大豆加工行业的霸王了,哈哈哈……”

“太漂亮了!”高新浪说,“这么说,牛红也算还真有点小本事。”

艾尔兹说:“什么小本事,这算大本事,高总,这是女能人呀。她要是再打几个漂亮仗,我就准备提升她为董事长总助理!”

高新浪诧异地问:“要提她总助理?还要管我了?”

“今后我们的企业,谁行就用谁。”艾尔兹说,“对,以后你就不要小看你夫人牛总,也不要总耍那个大男子主义了。”

高新浪点点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站着。

艾尔兹说:“你去告诉食堂,准备几个好菜,我要亲自给你的夫人接风。”

高新浪连连点头:“好,好。”他走到门口又返回,“董事长,我也参加吗?”

艾尔兹大笑:“当然了,哈哈……”

艾尔兹这么一笑,高新浪更加尴尬了。

4

邱菊送走牛红,六神无主的样子回到了家里,她拨了一次又一次电话,传来的都是这个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应答。”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丈夫真的像牛红说的不再当场长了。

小兴安农场办公楼门口吴新华上了车又推开车门说:“许诺,你就和魏思来一起去雁窝岛农场吧。”然后回头对刘风耀说:“风耀,你通知组织部长马上去雁窝岛农场开个宣布大会。”

刘风耀掏手机:“好好,马上。”

魏思来手机响,接起来说,“噢,邱菊呀,你等等,我有急事儿。”

手机里传来气呼呼的声音:“不行,你听着!”

魏思来接听着电话,和上车的吴新华摆手。

邱菊的声音很严厉:“我说的那事儿到底行不行呀?给我个痛快话。”

“别着急。”魏思来说,“邱菊,等我回去再说,好吧?”

邱菊真的按牛红说的使招了:“我告诉你魏思来,你要不答应,我是不和你过了,前半辈子和你受累,后半辈子不能再跟你受穷……”

魏思来笑笑:“怎么,还要赶时髦,离婚呀?”

邱菊有些激怒的样子回答:“对!”

“哈哈……”魏思来笑笑说,“开什么玩笑,和我离婚,你找土坷垃子去呀?”

邱菊啪地摔了电话,一阵忙活收拾东西,夹起行李,拎起牙具口袋,又拎两件衣服,气哼哼地朝外贸公司小楼走去。

魏思来手机里听到邱菊摔电话的声音,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对司机说:“小刘,我坐许场长的车了,你开车慢慢往回走吧。”

小刘点头,开着车走了。魏思来和许诺一起上了大吉普。大吉普先慢后快,在大道上行驶起来,魏思来心事重重的样子瞧窗外,一言不语,邱菊这一行动,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许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思来,听说弟妹一直很贤惠,可不像我那口子驴行霸道的。你怎么惹人家生气啦?”

魏思来回答说:“没事儿,她那个人,直心眼,子,耍点小性子。”

“一时促成终身怨,”许诺颇为感慨地说,“思来,我是没有办法,当初就恋错人了,我知道,弟妹对你很好,知疼知热,你可要好好待弟妹呀,即使有个一差二错的,也要担量着点儿。”

一番话引起了魏思来的同感,他点点头说:“当然了,就是一天太忙,我有时心里想着,只是顾不上,除了协助你外,这回好了,可以多照顾照顾她了。”

许诺连连说:“我赞同,我赞同。”

雁窝岛浸油厂大门口,二十几辆胶轮拖拉机排在门口,高新潮带头,拥挤在厂子铁栅栏门口处。双手使劲拽门,他身后和旁边的也和他一起连砸带拽,呼喊号叫地嚷着:“开门!开门!”

副场长李一农从办公楼呼呼跑来说:“高新潮,你们要是拉豆子,也得等魏场长回来。”

收发室老刘头在一旁发怒:“砸坏了门,我找你们赔钱!”

杨坚石怒气冲冲指着高新潮:“高新潮,你这个浑小子,还像个生产队长样吗?还像个共产党员样吗?”

高新潮轻蔑地说:“老杨头,你退休了,不该你管的事。”接着使劲喊,“一——二——”他说完边喊着号子边使劲推起来,连续几下,门哗地被撞开了。

高新潮回头跳上车启动起来开到了门口。

这时,杨坚石一拍胸脯,躺在了地上,用手指画着叫号:“高新潮,你小子有种,从我身上轧过去——”

杨坚石躺在地上堵着门口,让高新潮一时傻了眼。

魏思来不在家,李一农算是主持工作,要是真的让高新潮冲进去拉走了豆子,弄成一锅糊涂账,应该说不好交差,见杨坚石这么一躺,高新潮等傻了眼,算是松了口气,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急忙接起来,脸色异常地应酬着,听着,点着头:“噢,噢,噢——”

他听了好一阵子,周围的人似乎料到要发生什么重大事情,他收起手机,喊:“乡亲们,总局组织部来电话说,局党委已经决定免去魏思来同志的场长职务,派来了一名新场长,首先就是来处理欠你们大豆款的问题!”

高新潮扯着嗓子问:“派谁来当场长?”

李一农回答:“还不知道,肯定是呱呱叫的……希望大家再忍耐一下。”

众人交头接耳,顿时议论得开了锅。

这时,许诺和魏思来同乘坐着吉普车驶到魏思来家门口旁大路上。

魏思来看看手表说:“许场长,现在这个点儿,局组织部长还到不了,我先到家看看,你到宾馆休息一会儿吧,我打个电话,让经理接待一下。我随后就去。”其实,这一路上他心里也不平静,一直在惦着邱菊,那阵子和她赌了那么大的气,这下子,车到了门口,心一下又软了。再反省自己,是不是说话有过分的地方。

“你回去好好待弟妹,”许诺看出了魏思来的心思,说,“不用了,我也有点事儿。”他看看手表,“咱们就定点到宾馆餐厅集合。”

魏思来看看表:“那好,就定在十一点半。”

许诺笑笑,玩笑的口气说:“思来,你千万不能发脾气,可好好哄哄弟妹呀!”

魏思来嘿嘿一笑,跳下了车。

李一农宣布完魏思来被免职的消息,满以为大家很快就会散去,由于高新潮嗓门大,煽动能力强,人们仍是乱哄哄一片。

“说明白了,”高新潮质问,“李副场长,新场长什么时候到呀?”

李一农回答:“今天上午就到!”

高新潮叫号:“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众人跟着齐嚷:“对,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李一农有些着急地说:“乡亲们,我看你们是不是都先回去,明天再来,或者是听通知——”

众人挥拳齐呼:“不行——”

焦永顺走到杨坚石跟前把他扶起来:“老场长,走,我扶你回家,千万要保重身体,别气坏了。”

杨坚石站起来一挺胸说:“赢了,还生什么气,我就不信,高新潮这王八蛋敢从我身上轧过去!”他说完禁不住嘿嘿笑了,焦永顺扶着他往家里走。

杨坚石说:“焦厂长,眼下厂子是困难一些,你可要顶得住呀,和新场长好好说说,赶快想法凑钱,把欠职工的豆款还上。”

焦永顺说:“老场长,你就放心吧!”

杨坚石边走边说:“焦厂长,我记得和你说过,我当年向局里要求建这个浸油厂可费老劲了,各个农场都争着抢着要这个项目,我亲自跑农垦部就去了八趟,跟着部长屁股后面磨蹭,办公室找不到,我就早晚在他家门口堵,磨破嘴皮讲咱雁窝岛农场怎么适合种优质大豆,办个大点的厂子有条件,最后,部长和我要了可行性论证报告,又派人来考察,才算同意了。”他说着,弯腰咳嗽了几声。

焦永顺忙哈下腰给杨坚石一边捶背一边说:“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老场长,你是不是气着了?”

杨坚石咳嗽几声很快直起腰来说:“没有,早晨起来的时候就咳嗽,人老了,身体各部件不那么硬实了,天也有点儿凉了,我觉着有点儿小感冒。”

“老场长,”焦永顺说,“我送你上医院吧?”

杨坚石:“不用,不用,魏场长有话,我有个头痛脑热的,医生随叫随到。”

“噢——”焦永顺问:“小雪呢?”

杨坚石回答:“去小兴安农场浸油厂联系卖豆子去了。”

焦永顺急忙问:“你同意她去?你可要知道,麦芒收的豆子都高价卖给霸王了!”

杨坚石站住,焦急地说:“是吗?我当时不知道局里派新场长来解决问题,咱这里又不兑现款,我就想,只要不出咱北大荒就行嘛,怎么知道麦芒把豆子卖给霸王了!你——你马上帮我打电话让小雪回来,就说我不同意她把豆子卖给小兴安浸油厂了。”

焦永顺看杨坚石动肝火了,忙应承说:“好,我先把你送回家。”

杨坚石推开焦永顺,命令似的说:“我自己回家,你马上去打电话叫小雪回来!”

“不,不,不,你感冒了,一个人怎么行?”焦永顺执拗地说:“我送你回家吧。”

杨坚石一跺脚:“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快给我去!”

焦永顺见杨坚石真的发脾气了,连忙说:“好吧,老场长,你慢走。”他说完走开了。

杨坚石一挥手:“快,快去,瞧你这厂长混的,堂堂国营企业的大厂长,连个手机都没混上,还不如我家小雪。”他走出几步又咳嗽了起来。

焦永顺又转身回来说:“我找夏医生,让她给你送点药吧?”

杨坚石瞧着焦永顺说:“可——可也行——行——”

5

小雪开着车左拐右拐,就像捉迷藏一样,终于堵住了草根坐的出租车,她气得满脸通红,生拉硬扯把他推上了胶轮拖拉机,把驾驶员的位置让给了草根,草根嘴撅得老高,脸一直阴着驾着胶轮拖拉机猛劲儿开,小雪坐在旁边被车颠得身体一起一落,也在生闷气。

小雪身子紧贴车靠背,使劲把着车窗上沿儿一个抓手,没好气地问:“你不能慢点儿呀?”

草根撅嘴不吱声,装没听见,车速反倒更快了。小雪使劲瞪草根一眼,草根故作没看见。

“草根!”小雪猛拍一下草根的后背,“我和你说话呢,你聋还是哑呀?”

胶轮拖拉机驶进了雁窝岛农场场区。草根终于发话了,气哼哼地说:“我不希望自己聋,也不希望哑,我希望自己瞎,什么也看不见就好了!”

“你——”小雪气得两眼直冒金星,肺都要炸了,她一抬头,喘口气,胶轮拖拉机眼瞅就要到家门口了,脑海里忽地闪出麦芒痛骂自己的场面,耳边响起了那刺人的声音:“你兔子没长尾巴——随根儿……”

小雪说:“草根,你去医院告诉夏医生,以后少到我家来。”

“我算认识你了!”草根喘口粗气,“我凭什么告诉人家夏医生少到你家来呀?”

小雪说:“就凭是我的家!”

草根说:“也是老场长的家!”

小雪说:“草根,你别给我添乱好不好?”

“你说实话,”草根停下车,“我问你,你到小兴安农场是去会许诺,还是去卖大豆?”

小雪生气了:“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还管着了?!”

草根简直要怒发冲冠了:“好啊,你个小雪,我是管不着,你不该和我撒谎,这几年,你不该把我当傻子装在闷葫芦里!”他说完,一嘘气,两颗大泪珠噙在眼眶里。

小雪:“草根,你——你说,我怎么把你装在闷葫芦里了?”

“别问我,”草根更生气了,“你自己知道!”

小雪:“这么说,你是说上我当了?”

草根:“你自己想去!”

小雪也被激怒了:“草根,你愿意在我家干你就干,不愿干就滚——”

草根气得脸色发青,一纵身跳出驾驶室,没命地向远处跑去。

小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能说出这种话来,见草根一跑,她像失去什么似的,顿时,又有点儿自愧了,她跳下车,追着喊:“草——根——”

凄婉的声音追随着草根,可是草根头也不回地跑着,跑着……

6

许诺坐着大吉普走后,魏思来着急地几大步就到了家门口,使劲一拉抓手,门锁着,急忙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屋一看,令他惊讶,平时整洁的室内变得狼藉一片。他又仔细一看,少了一套行李,又看衣柜,邱菊的衣服没了,只剩下吊死鬼似的衣挂,他又到卫生间一看,牙具也没了,心里想邱菊呀邱菊,你怎么让牛红给你灌迷魂汤灌成这个样子了……

魏思来急忙关上门朝外贸公司走去,只觉得身子发轻,腿发软,等进了大门时已经变得汗水淋漓了,他自己也奇怪,平时就是参加劳动再卖力,也没出这么多汗,也没出得这么快。他刚到楼梯口从二楼下来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笑着打招呼:“魏场长,你好!”

魏思来问:“小马,邱菊在吗?”

姑娘转身指指楼上说:“在办公室。”

邱菊在办公室正看文件,听见魏思来的声音,急忙插上了门。魏思来噔噔上了小二楼,停在经理室门前擦擦汗,推了推门,紧闭着,他连敲了三下:“砰、砰、砰!”

屋里没有应声,魏思来轻轻喊:“邱菊!邱菊!”

邱菊瞧瞧门,不吱声。

魏思来又敲门:“我是思来,我是思来。”

邱菊仍无动于衷。

魏思来继续敲,声音急促地喊:“邱菊,我是思来呀,我是思来。”

邱菊扑哧一笑,忙憋住自己。

魏思来又敲又喊,大颗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7

杨坚石站在窗前,正瞧着医院的方向,一副心神不宁,着急的样子。小雪推门进来了,随着她的脚步声,手机响了,她看也不看没好气儿地关了手机,气急败坏地闯进卧室,往床上一趴,呜呜哭了起来。

杨坚石随步追进来问:“小雪,怎么啦,你怎么啦?”

小雪不回答,仍在呜呜哭。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砰、砰、砰。”杨坚石走出卧室,边走边对着门外大声说:“夏医生,你还敲什么门呢?请进吧!”门开了,许诺推门进来,杨坚石不禁地一愣。

“老场长,你好。”许诺说,“刚才喊我什么‘夏医生’,我是小兴安农场的许诺呀!”

小雪趴在床上,侧耳听着,放小了抽泣声。

杨坚石脸沉了下来:“小兴安农场的许场长。”

许诺说:“不是了,我调到咱雁窝岛农场来当场长了。”

小雪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

杨坚石:“噢,说新调来个场长,原来是你呀!”他说着还是一副突然的样子。

许诺笑笑:“怎么,老场长不欢迎吗?”

杨坚石故作自然,言不由衷地说:“欢——欢迎,当然欢迎了。”杨坚石对许诺在心里系着个大疙瘩,但,他毕竟是当过场长的人,极力掩饰着自己说,“听说小兴安农场这几年效益不错……”

许诺回答:“是,这几年每年都盈利三千多万,银行存款一个多亿了。”

杨坚石说:“欢迎是欢迎,不过……”

许诺坐到沙发上,杨坚石也随即坐下,许诺问:“老场长,不过什么?你有话请讲。”

“你——你——”杨坚石憋不住心里话了,问:“你怎么一上任,就到我家来呀?你——”

许诺明白杨坚石的意思,说:“我先到你家来有两层意思,一是你当过场长,在这里资力深,威望高,我得先向你来报到;二就是小雪去小兴安农场时丢了一条纱巾,我顺便送过来——”他说着掏出那条雪花纱巾放在茶几上,说:“过去的事情,我们就都不要想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和麦芒过得好好的,听说小雪的家庭农场也办得不错……”

杨坚石打断许诺的话说:“许场长,不管怎么的,我有个想法,为了我家太平,为了你家也太平,你来当你的场长,麦芒最好不要搬来……你不要接触小雪。”

小雪想出去又停住了。她真不知道出去见到许诺该说什么好。

许诺说:“老场长,我明白,也很理解你的心情。”

杨坚石瞧瞧许诺,想说没说出什么来。

许诺气愤地说:“老场长,听你的,我不会让她来的,麦芒确实不像样子,做得太过分了,这次,小雪本来是去联系卖大豆,她误以为是去找我有什么隐私,又闹又骂……我是来给小雪道歉的。”

杨坚石不高兴地说:“我说小雪怎么一回来就趴在床上哭呢。”他沉一下脸说,“这样吧,你帮帮忙,把我和小雪的关系转走,到别的农场一样办家庭农场。”

许诺说:“老场长,我们不能和她一样。”

杨坚石说:“就是迁就也迁就不了,谁不知道你家这女人是滚刀肉,难缠呀。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你的媳妇。”

许诺仍然很坦然:“老场长,我实话实说,也不怕你笑话,她不光把我当场长的面子丢光了,把我当丈夫的尊严也剥光了,我几次要和她离婚,都让班子里的人给劝了。也是,咱这地方,人的婚姻观念还那么传统。要是一离婚就像怎么的似的,这对于当领导的就更难为情了。”

杨坚石低头听着,直喘粗气。小雪站在门口也侧耳静静地听着。

许诺终于说出了不想说的话:“这一调整工作,我是下决心和她离婚,一离婚,她再闹我就闹不着了。”

“咱们这么说吧——”杨坚石说,“你来好好当你的场长,我们欢迎。就是离了婚,也不要和我家小雪来往,特别是不要到我们家来,别让人家说出闲话来。”

许诺一愣,想说什么,咂了两下嘴,没说出来。

8

雁窝岛农场医院,还是建场初收的那幢飞机式的房子,进大门左边是挂号室,医诊室,右侧是药房和住院部。夏柳在左侧的门诊室里正埋头给一位患者听诊,开药方,没发现草根走进来站在一旁撅着嘴在赌气,她目送患者一走才发现了草根,问:“草根,怎么啦?”

草根叹口气说:“唉——”

夏柳:“快请坐,哪里不舒服?”

草根还不吱声。

夏柳接着问:“那你到我这里做什么来了?”

草根又叹了口气,还是不吱声,撅嘴。

夏柳站起来:“草根,和谁怄气了?”

草根还是不吱声。

夏柳:“小雪呢?”

草根:“不知道。”

“喂——”夏柳笑了,“我说草根,准是和小雪闹意见了?”草根仍是不吱声,夏柳继续说,“你既然对小雪有意,就别这么和她真怄气,小雪那姑娘心地善良,办这么大个家庭农场也不容易,有时候心烦,发点小脾气,你就让着她点儿,男人嘛。”

“这和男人女人没关系,我根本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味儿。”草根发泄地说,“唉,人家是场长,是老板,我是她手下打工的。”

夏柳用开药方的笔尾敲敲桌子说:“草根,我可不这么看,你可不是一般打工的。农大的大学毕业生,小雪高薪聘的你,再说,这几年小雪的家庭农场办得这么兴旺,还不多亏你呀!里里外外,又当工人,又当农技师,还当司机。人家都说——”

草根:“说什么?”

夏柳:“说你有心眼,给小雪家打工是假,奔小雪这个意中人是真。”

“是也罢,不是也罢。”草根说,“不管我怎么的,已经不可能了,小雪她旧情复发了!”

夏柳:“什么话呀!没头没脑的。”

草根越说越来气:“怎么什么话呢,要是让你呀,不气昏了,也得气蒙了。你说她拿不拿我当回事吧,说是让我开车拉她去小兴安卖豆子,也不知是巧遇,还是事先就和许诺有约,我在旁边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吃饭的时候还把我甩了,他们在招待所单间里又吃又说又笑,你说,我成什么了?”

夏柳说:“不能吧,人家许诺是有家室的人。”

草根:“你不知道,要离婚呢!”

夏柳:“不可能的,你别听麦芒吵吵巴火的,他们离不了婚。”

草根:“为什么?”

夏柳:“我听一个在小兴安农场的同学说了,这两口子就这么吵吵快半辈子了,吵了好,好了吵,离不了。”

草根:“你怎么见得?”

“这你可就没有我观察得明白了。”夏柳说,“一个家庭要是两个强人,不少都是这样,你没看嘛,当干部的有几个离婚的,光影响他们也受不了。”

草根喘着粗气不吱声了,心里像是翻腾得更厉害了。

“叫我说呀,”夏柳说,“你和小雪的事儿呀,要坚定信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到时候,我帮帮你。”

草根苦笑笑说:“哎呀,你呀……”

“我怎么了?”夏柳问,“怎么,我不行呀?”

这时,一名急诊患者进来。夏柳顿时紧张起来,一边看患者,一边说:“草根,你等一会儿呀。”

夏柳给患者看病时,草根悄悄溜了。

这时,焦永顺走进诊室说:“夏医生,老场长有点感冒,你抽空去给看看。”

夏柳给患者开着处方问:“怎么了?”

“老场长自己说是感冒了,”焦永顺说,“咳嗽得挺厉害,你快去吧。”

夏柳点点头:“噢,知道了。”

9

杨坚石的内心极其复杂,要说他对许诺,也全然不是言辞表达的那样,想起小雪至今不结婚,又摸不透她和草根的底细,也常有种自责,要知如今这样,倒不如当时睁一眼闭一眼将就着和许诺。他是老农垦,事业心强,见到许诺这样有才气,小兴安农场办得这么红火,又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狡黠心理。他现在嘴上还是这么说,自知与时代的新潮相比落伍了,还是不肯在光天化日下承认自己的过失,和许诺谈话是忽东忽西。正谈着,一种尴尬的感觉袭击着他,他一侧脸,透过窗户玻璃,一下子发现夏柳背着往诊包朝自己家走来。

杨坚石情不自禁地冲进小雪的卧室:“小雪,泡壶茶,你招待一下许场长,抓紧把他送走。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

许诺这才知道小雪也在家,只是当时没好意思问,便说:“老场长,你别走呀,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杨坚石只管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应付着:“有机会,有机会。”他径直走了。

杨坚石走了,小雪两眼红肿、泪痕明显地走出卧室。

“小雪,”许诺说,“我以为你没在家呢。”

小雪不冷不热:“这不是在吗!”

许诺说:“刚才我和老场长说的话你既然听见了,我这次来是给你送这条雪花纱巾,主要是向你表示歉意的,当然也是来看看老场长。”

“怎么,你要来这里当场长?”小雪瞧瞧许诺,无可奈何地往沙发上一坐,“表示歉意又能怎么样!”

“怎么,我来当场长不行?”许诺说,“好,先不说这个,我和麦芒的情况,你可能还不怎么知道。在小兴安,她经常闹。有几次,让我比和你这次还要尴尬,可以说是无地自容……”

小雪:“行了行了,场长同志,别说了,我呢,一个还没有结婚的姑娘,让她弄得这么难堪,真受不了!”

许诺:“小雪,请你多理解我吧。”

小雪:“谁理解我呢?”

许诺:“我呀!”

小雪:“你理解我有什么用?”

许诺:“不能这么说,除你之外,我是最了解咱俩关系底细的人,也是最了解你的品质的人,面对无愧,我想,不管麦芒怎么说,你心里应该是踏实的人。”

小雪:“别人怎么知道呢,你知道恶语能杀人呀!”

“我不信这句话,人间正道是沧桑。”许诺说,“总有一天,我会用事实作见证,也会向所有议论这件事的人说清楚。”

小雪:“你?哎呀——我烦透了,心里乱透了。”

“小雪,我记得咱俩分手时你说的话,这些年常……”许诺刚想说“常想着你”,一下子觉得不对味,忙改口说,“常惦记你……”

“你惦记有什么用?”小雪声音很冷,“哼”了一声说:“你在才干上是我很佩服的人,可是,让我为你遗憾也是最瞧不起的是一个事业上辉煌的人,却是一个家庭里属于窝囊废的人!自己受窝囊不说,还让和你交往的人受更窝囊的气,甚至是说不清道不白的委屈……”

许诺:“小雪,你不要这样认为我……”

小雪:“不是我这样认为你,是你的所作所为让人这么看待。”

许诺:“小雪,你比过去可尖刻多了,也很触动我。我认账,你应该相信,所有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包括我。”

小雪不屑一顾地说:“就变成了你现在这个样?”

许诺:“小雪,你怎么变得这么不饶人了!”

“行了,”小雪显得有些不耐烦,“无须再多说了。”瞧一眼许诺,变得又气又躁地说:“你走吧,恕我说句真心话,既然来了,就好好当你的场长,我请求你千万别再给我给这个家添乱了,我们还要生活,还要干事情。”

许诺瞧一眼那条雪花纱巾,无可奈何地走了。

许诺走后,小雪在床上躺下,焦躁地翻来覆去,门响,她拥开被细听,估计是草根回来了,果然是草根,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开始瞧着天棚发呆。

小雪一搁被起身走出卧室,见草根房门虚掩着,推门走了进去。

小雪站在门口:“草根,还生我的气呢?”

草根不理,忽地起身收拾东西,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把写字桌上的书划拉了一块,从柜里拎出了大提包……

小雪上去一把夺过大提包:“草根,你,你要干什么?”

草根怒气未消地说:“你不是让我滚吗?我滚呀——”

小雪发疯似的扑上去,紧紧地抱着草根,眼泪倏倏地掉了下来,久久地,草根木呆着,站立着。

小雪渐渐松开草根,低着头说:“草根,我对你太过分了,如果你不能谅解我,也缓一缓,暂且留下,不要走,我爸爸这几天身体不好,不然,他会病倒起不来的……”

草根坐下,嘴撅得老高。

小雪说:“我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应该记得,你一提出来我家打工,并拐弯抹角带有含义的时候,我就坦率地向你表示,容我好好考虑考虑。这些年来,因为个人的婚姻问题,一直搞得心里很不平静,等我有心情的时候,一定向你坦白,你来后,我一直也没有心情。”

“你考虑,可是不该骗我!”草根仿佛要把心里的想法都喷发出来,“出发前,你口口声声说是去卖豆子,为什么不去油厂,先不说你和许诺是不是约会,站着唠不够,又到宾馆去唠,把我当傻子呀!”

小雪说:“我后悔吃饭的时候没招呼你,等想起来冷落了你,我跑出去,你已经没影了!”

草根用鼻子哼了一声。

小雪说:“草根,我为什么要把豆子卖给小兴安油厂,你清楚,可是,我巧遇许诺后才知道,麦芒把她们的豆子统统卖给霸王了……”

“你这一说情况,我明白了,”草根说,“对待我,说考虑考虑是假,和许诺藕断丝连是真,一蹴而就,旧情复发,我,我——要再不走,也太没点儿男子汉的味儿了!”他突然放大声,“小雪,你要知道,我明白了,天下不只你一个女人!”他说完抽身跑了。

10

魏思来瞧了瞧屋里狼藉不堪的样子,才真正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坐下来闷头抽烟,许诺走了进来。

魏思来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见是许诺,急忙站起来:“许场长,怎么,要来也不打个招呼?”

许诺笑笑:“说我搞突然袭击了?”

魏思来:“不,不,不,快请坐。”

许诺瞧瞧乱糟糟的东西:“这是怎么了?”

魏思来:“你说,咱们的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邱菊也要和我离婚!”

“不顺心,赌点儿小气吧,你家弟妹和我那口子不一样,再说——”许诺认真地,“你俩不是一向很好吗?”

“是啊,简直是发神经,”魏思来:“我们在小兴安农场时,邱菊给我打个电话,说是不和我过了,我以为是开玩笑,你看——”

许诺:“搬出去了?为什么?”

魏思来本不愿意暴露的东西,只好直说了:“前两天,她就和我商量,劝我把油厂的豆子卖给霸王,说是还有回扣,你说,这不是要我命嘛!”

“我明白了——”许诺说,“牛红这个人,你来干啥就干啥嘛,就这么到处挑,这不,把我们的家挑得都要翻天了!”

魏思来:“依我看,这也怨不着人家呀,都是自己家的人在闹呀。”

“不对——”许诺说,“估计你那里她也去挑了。”他停停继续说,“是我们自己人在闹,可是我们不能低估她这外因起的作用!刚才,我去小雪家,本想看看老场长,顺便给小雪道个歉,没想到——”

“问题挺严重?”魏思来问,“怎么了?”

许诺:“让小雪下逐客令了!”

“不至于吧?”魏思来说,“说说笑笑吧?”

许诺说:“什么说说笑笑,很严厉!你没回家的时候不是也觉得不至于嘛!”

魏思来沉思一下说:“刚才,我碰到夏医生,她说,小雪和草根也闹翻了!”

许诺说:“本来我们的企业就面临着很多困难,牛红这么一整使我们里外受敌,她是想加速我们的败北,达到她唯利是图的目的!”

魏思来有些气愤了:“许场长,你这一说,我明白了,事因都在牛红这娘们儿身上,把她驱逐出去!”

许诺摇摇头:“什么理由?”

魏思来急了:“管他什么理由,就是不允许她进咱们北大荒!”

许诺:“思来,她又不违法,驱得动吗?”

魏思来不服:“就这么瞧着把咱们的家搅乱了?把好事做黄了?”

许诺:“还得靠从我们自己的工作做起,即使把牛红撵出去了,咱们的人不会找她去吗?”他说着笑笑,“我来的时候,本来很难为情,一听你要留下帮我忙,我很高兴,没想到,你也很尴尬。”

魏思来:“没关系,不会耽误我们的事情。”

“那当然好了,我也是这么想——”许诺问,“喂,思来,听说小雪很尊重你?”

魏思来:“没那么严重,但还可以。她刚办家庭农场的时候,起步很难,我帮了她不少忙。”

“这么说——”许诺说,“要是你去做做小雪的工作,可能要好多了。”

魏思来站起来:“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心里还惦着小雪?”

“你怎么也往歪道上扯呢?”许诺说,“你坐,怎么也这么认为?”

魏思来坐下,瞧着许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许诺说:“在小兴安农场的时候经常想起来,也惦记小雪,但,没那份心思了,说实话,从在小兴安农场见到小雪,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所以表现得很热情。你想,小雪到今天还没成家,听你这一说和草根又闹翻了,心里就更不得劲了。我可以坦白地和你说,我自从和麦芒结了婚,对小雪的那种欲求就没有了,但是,来到雁窝岛工作,我觉得,小雪很重要。”

魏思来:“为什么?”

“这你知道,”许诺说“她是家庭农场大户,产豆子多,赊给浸油厂的也多,听说,好多职工都看她的。”

魏思来:“呦,你刚来,就了解得这么透!”

许诺诚恳地说:“思来,自己的刀不好削自己的把儿,请你帮帮我的忙,给小雪好好解释解释,弟妹那边的工作我来做,依我看,弟妹那边喝了牛红的迷糊药,好解,据我所知,弟妹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正因为她平时懂道理,一下子钻进牛角尖里,才难度大呢。”魏思来叹口气说,“哎,当前工作难度这么大,又出了这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许诺说:“不对,很正常,都是些该发生的事情。不然就不正常了。”

杨坚石走出家门,很快和夏柳走成了对面。

夏柳背着往诊包,往肩上挪挪包带说:“老场长,焦厂长不是说让我到你家去吗?”

杨坚石:“不了,走,到医院吧。”

“刚才,草根到了我这里——”夏柳奇怪地走上前:“老场长,是不是小雪和草根的事情让你生气了?”

杨坚石超过夏柳朝医院走去:“乱,乱,我心里乱透了!”

“我不是说了,关键问题是你要有个良好的心态,才能对身体好!”夏柳转身跟上,“老场长,你乱什么呀?”

“叫谁谁都得乱。”杨坚石越说越气,“你说草根和小雪处得好好的,许诺这一来当场长……”

夏柳说:“他当他的场长,咱办咱的家庭农场……和咱有什么关系,小雪愿意理就理他,不愿意理就离他远远的,场长又能怎么样!”

杨坚石说:“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走到医院给我找个房间,连看看病,也让我心里平静平静。”

魏思来送走了许诺,着急地来到了小雪家。

小雪确实对魏思来很敬重,也很亲切,魏思来一进屋,小雪就说:“魏场长,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愉快,正想去看你呢!”

“想通了——”魏思来很坦然地说,“没啥不愉快的,起初,吴局长和我谈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儿不好接受,他一说,我又一想,很快就通了,再说,又是许诺来当场长,我就更没话说了!”

小雪边给魏思来让座边说:“我给你泡茶。”

魏思来站起来说:“小雪,别忙了,来,你坐下,咱俩说说话。”

小雪还是泡了一壶好茶,俩人谈了起来。

11

李一农宣布魏思来被免职的消息时,高新潮本想还要挑头大闹,怕讲不出理去,让场子里抓住把柄,一想,不管谁来,这笔款也是要还的,等就等一等,心里急又觉得无名烦恼,躺在床上拨通了麦芒的电话:“喂,麦经理吗?”

麦芒:“是,我是麦芒,哪位?”

高新潮明知故问是想寻找点乐子:“嫂子,我是高新潮呀,听说小雪到你那卖豆子去了,怎么开价呀?”

麦芒威风未尽,继续发挥起来:“那个狐狸精,她是打着卖豆子的旗号,来勾扯我家许诺来了。”

高新潮:“真的怎么的,不能吧?”

麦芒眉梢上都是威风:“怎么不能,那个小雪让我好一顿臭骂,没脸了,夹着尾巴跑了!”

高新潮高兴地说:“嫂子,这可是个新闻,大新闻呀……”

麦芒说:“什么新闻新闻的,我说高新潮呀,离婚的事情,我不过是那么说,不管怎么的,许诺还是我的老头子,你在那边可不要乱传播这些新闻,说不定,我还要去雁窝岛干事呢!”

高新潮嘿嘿一笑:“明白,我明白,麦经理,你放心吧,我就只是暗暗在心里佩服你就是了!”

高新潮无名的烦恼一下子飞走了不少,立刻拨通了牛红的电话。

霸王豆业集团招待所餐厅里,艾尔兹宴请牛红正在高潮的时候,牛红手机响了。

牛红拿起来一看显示号问:“新潮啊,什么事?”

高新潮说:“雁窝岛农场乱套了,麦芒把小雪骂个狗血喷头。不对,这个麦芒不策略,小雪去卖豆子就该收啊,收了不就是咱们的了嘛……”

牛红高兴地说:“什么?雁窝岛又来了新场长?这更好了,谁来没钱也没招,职工更该闹了……好,我马上回去。”

牛红说:“董事长,感谢你的款待,形势对我们太好了,需要马上打款,我回去。”

高新浪献媚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住一宿吧。”

牛红斜一眼,蔑视的样子,转过脸对艾尔兹:“董事长,感谢你的厚爱重用,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

艾尔兹高举杯:“愿我们共同发财!”

三只杯子“咣”地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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