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琦嘿嘿一笑,端着酒碗说道,“还是刚才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任不平靠着墙,缓缓的坐到地上,说道,“河还没过,就急着拆桥。不怕掉水里?”
崔琦摇了摇头,说道,“她说的没错。其实,你应该伤心的。毕竟死的那些都是与你朝夕相处多年的人。”
任不平笑了,说道,“所以,你害怕了。”
崔琦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确有些害怕。你这个人心思太深。谁知道后边还藏着什么招儿。说不准白颜敏敏那个傻女人已经被你的九娘大卸八块了。为免夜长梦多,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崔琦,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你这么做,可曾想过与我王家为敌的后果?”阿福慌了,扶着酒桶大吼。
崔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与王家为敌的,是太子,是李相。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去给他们托梦?”
王琦君突然大笑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任不平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挨着坐了。满嘴酒气的低语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任不平默然。
“唉,大头。早知如此,真不如死在外边,起码痛快些。这火烧火燎的跑回来,还不定遭点什么罪。”柳召南仰面躺在地上,长长叹了口气。
耿大头勉强坐起身,淡淡说道,“柳帅说的是。”
崔琦慢慢走过去,俯身看着柳召南笑道,“我不是任不平。这样吧。你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我就放了你。”
柳召南眼皮撩了撩,冷笑道,“磕头?那多没诚意。你把裤子解开,我帮你把腚眼舔干净。好不好?”
崔琦的脸立刻红了,抬脚踩在他脸上,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柳召南哈哈大笑,说道,“一看你就是……”话未说完,嘴里便被塞了半边陶碗。
“之前没觉得你丧心病狂啊。怎么?你的腚眼不能舔,还不能说了?”任不平笑的越发大声。
“真以为我只会说嘴啊?”崔琦笑了笑,暴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胸口。
任不平应声飞起,被木架挡了一下,跌落在洞口旁边,嘴里的鲜血一个劲儿的往外涌,眼见就不行了。
王琦君大惊,手脚并用爬过去,将男人搂在怀里,痴痴的望着他,说道,“二郎,我王琦君在此立誓,但凡今日走脱,必灭崔琦三族。”
崔琦不由得打了冷颤,干笑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否则……”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阿远,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我是太子的人。”一直沉默的阿远突然喊道。
阿福怔了怔,厉声喝道,“死则死矣,说这些背宗望祖的话作甚。”
“是真的,我衣领内衬里有太子的谕令。”阿远不管不顾起来。
人啊,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后边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呵呵,还真是!”崔琦翻了翻手中的丝帛,有些意外,“这样就有的谈了,很好。”
“我衣领里也有。”阿东扭着身子,急忙喊道。
崔琦闻言,抚掌而笑。
阿福大怒,望向阿成说道,“莫非你也是?”
阿成摇了摇头,说道,“阿成虽然是下人,可还识的礼义廉耻。”
阿远、阿东两人听了,面有惭色。
“呵呵,记住,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讲礼义廉耻。”崔琦又取出阿东的谕令看了看,淡淡说道。
“两人同为太子效力,却相互不知。真是笑话。”耿大头冷不丁说了一句。
崔琦嗯了一声,点头笑道,“他说的在理。你们怎么看?”
阿远口拙,脸色憋的发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东看了看他,急忙说道,“阿远受命于太子右卫率府,我则受命于右春坊。”
崔琦凝眉想了想,问道,“如此说来,你知道他,他却不知道你。”
阿东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是。”
耿大头缓缓说道,“王忠嗣之父王海滨在世时,曾任过太子右卫率。所以,他应该是王忠嗣的人。看来,右春坊的庶子们对王将军也不怎么放心啊。”
阿东不吭声了。
崔琦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耿大头,摇头说道,“怪哉,没想到一个不良人,居然也能知晓这些朝堂大事。啧啧,越来越有意思了。”
耿大头哼了哼,不再作声。
阿福挣扎着爬向阿东,咬着牙说道,“竖子,你竟敢胡乱攀扯,小心自己的狗头。”
崔琦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向这边爬过来,对阿东说道,“其实,我更好奇,王家小娘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东宫如此挖空心思。不急,你慢慢想,等他咬到你的脖子再说也不迟。”说着指了指阿福。
阿东脸色发白,看着越来越近的阿福,急忙说道,“是,是,是为了小娘腕上的珠串,右春坊中舍人司马矩说那珠串可能是前太子李瑛的,让我留意。其余的我真不知道。”
“珠串?”崔琦扭头望向王琦君,见她正抱着任不平,向他冷笑。
“他……他……过来了,救命,救命啊……啊……”阿东到底还是没躲过这一劫,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的左耳没了大半儿。
阿福一边肆意狂笑,一边将嘴里的耳朵咬的嘎吱吱直响。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滴到前襟上,染红了老大一片。那模样就连素来胆大的柳召南看了,都直打哆嗦,疑是疯魔降世。
崔琦就在旁边看着,良久之后,才微笑着说道,“这样,咱们做个交易。我把王琦君带走,并保证不动她分毫。你呢,帮我把剩下的人全都咬死。如何?”
阿福咧嘴一笑,连连点头。
众人骇然,看看眼露凶光的阿福,再看看哀嚎不已的阿东,无不头皮发麻,抖若筛糠。
“崔琦,你……如果杀了我。咱们势处敌对,我也无话可说。可……你怎能如此行事?”耿大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旁人咬死,想着那不可描述的惨状,再也沉不住气了。
崔琦眼皮都没撩他一下,缓缓走到王琦君跟前,将任不平拽开,伸手入怀,取出剩下的半本书,随意翻了翻。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小娘,咱们是现在动身,还是等他们死完再动身?”
王琦君拼死瞪着他,一言不发。
“我真名唤作耿春秋,大唐内察事府副知事,从五品下游击将军,加中散大夫,受右监门卫高大将军之令,体察太原府官民诸事。”耿大头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略带矜持。
崔琦先是一愣,继而色变。
右监门卫高大将军?
高力士?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崔琦走过去,缓缓的蹲在耿大头面前,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其实你听到了,不是么?”耿大头笑了。他很满意对方的反应。
崔琦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咬牙说道,“我现在捏死你比捏死个臭虫都容易。知道么?”
耿大头的脸色开始变紫,嘴角的笑容却没有减少。
酒窖里静悄悄的,就连心若死灰的王琦君也屏住呼吸,瞪向耿大头。
崔琦猛的放开手,开始大喘气,额头上的汗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好像方才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他一样。
柳召南嘴里的半边陶碗已经被他咬碎一点一点的吐在旁边,可早已没了方才的癫狂,呆呆的望着这个跟随自己,伏低做小了整整一年的人。
没变的大概就剩下阿福与阿东两人了,一个正在研究哪里下嘴比较合适,另一个正想着如何能不被咬死,以苟全性命。
高力士,原名冯元一,潘州人。受岭南流人谋反案牵连,被阉割入宫。因宦官高延福收其为养子,改姓高。
唐隆年间(710年)因平定韦后之乱有功,封太子太保,后擢升朝散大夫、内给事。
今上即位后,他参与诛杀萧至忠、岑羲等人有功,授银青光禄大夫,任内侍省同正员,兼右监门卫将军,执掌内侍省事务。
近年来,随着皇帝逐渐疏于政务,他更是权势日隆。每有上奏文表,必先呈送到他那里,予以甄别。小事随手裁决,大事再奏请御前。
皇帝居然为此还夸赞他,力士应承于前,我歇息则安稳。
虽没到左右废立的地步,但当今太子要想睡的着吃的香,还真要看他肯不肯。
崔琦感到牙疼,一边思忖该如何善后,一边随口问道,“你方才说内察事府?”
“内察事府隶属内侍省,受高力士节制。于朝中,监察百官,于民间,听察是非。故名内察事府。”耿大头揉着脖颈,缓缓说道。
崔琦站起身,低着头踱了几步。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停的在打架,一个说杀,另一个说杀不得!
正在纠结着,便听到有窸窣之声传来,刚一转身,就看到白颜敏敏从洞口里蹦出来。心里一惊,她怎么出来了?
白颜敏敏笑吟吟望着他,正要开口,冷不丁看到洞口血呼啦差的任不平,吓了一跳,再左右看看,明白了。手中短剑顿时光芒大射,隐有龙吟之声。
崔琦为剑光所摄,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的指着任不平,支吾道,“这个……其实……”
“怎么回事儿?”白颜敏敏说完,向前踏出半步,周身真气急速外放,竟然幻出虚影。
崔琦大恐,急忙用横刀护住要害,高喊道,“让任不平自己和你说。”
王琦君在旁,悲声大喝,“是他杀了任不平!”
白颜敏敏脸上白纱无风自动,手中短剑如挑山岳,缓缓向前递出,剑尖所指,风雷阵阵,隐有天地之威。
“我……”崔琦恍若迎面站在风口,浑身衣衫猎猎,口鼻难张。好在腿快,脚尖猛点,一退再退,木架被带倒一片,缸坛飞舞,酒水四溅。
好不容易退到墙根儿了,可眼前的剑气却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脱。
崔琦亡魂大冒,凄厉喊道,“任不平,你再不起来,我就骂娘了!”
闻者皆惊,连白颜敏敏也滞了一滞。
正是有了这点间隙,崔琦才勉强逃出剑气锁定。狼狈不堪的靠墙站立,一边擦拭脸上的酒水,一边破口大骂,“任不平,你个龟孙,主意你出,罪却我受。不过是做戏而已,差点把命搭上。快点给我滚起来。”
“呸,你个兔崽子,现在知道是做戏了?方才踹那一脚的时候,怎么就照死了踹?你是不是有心假戏真做?”任不平挺身跳起,揉着胸膛大喊,哪里还能看到半点儿平日里的恬淡清雅。
整个酒窖,顿时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