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瑟瑟,吹散了轻漾的薄雾,天空煞时变得透亮,似拭去浓妆的素雅美人。
金黄的落叶坠到地上,翻滚了几圈,又伴着秋风飘飘而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了一双墨靴上。
仓促的脚步声在凝重的院子里格外响亮,在看清来人之后,一直淡定的裴旭身形一晃,靴面上的枯叶颤颤巍巍落到地面上。
裴昭只瞥了他一眼,从阿田手中接过长鞭,睥睨被小厮押进院子的余娘子。
余娘子只以为是裴旭找她,哪曾想面对的是这样大阵仗,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骨碌碌打转,立马换上一副谄笑:“老妪见过县主。”脖子一扭,又对着裴旭唤道,“三少爷,可还记得老妪?”
说话时,仿佛没瞧见院中跪着的华安,裴昭不得不佩服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本事。
裴旭微楞,余光瞄了眼裴昭,极其不自然地回礼道:“自然,记得乳母。”
余娘子虽是看向裴旭,可时刻观察裴昭手中握着的长鞭,无数念头渐起,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已经想好了几个狡辩的法子。
“余娘子离府也有几年了,这院子可还熟悉?”裴昭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把我喊来就是为了寒暄两句?余娘子心里百转千回,下药之事怕是败露了,县主素来诡诈,我且小心为上。
“两年有余,”余娘子一点头,脸上肥肉轻颤,“这院子还与当年一样,老妪刚走进来,陈年旧事又浮现眼前,又想起当年三少爷出生的日子,老妪……”
裴昭哪能不知这余娘子这时提往事是何用意,纵使裴昭不会动容,至少裴旭听了也会感念自己乳母的养育之恩。
“余娘子哺育三少爷,劳苦功高。”裴昭出声打断了余娘子的絮叨,拿着鞭子往华安拿出一指,“这小厮犯了事,本县主调查时发现牵连到了余娘子,故此派人请余娘子前来说道说道。”
一个大活人跪在面前,余娘子怎能不注意到,她顺着鞭指之处一看,故作惊讶道:“华安这厮犯了何事?好好的怎会与老妪有关,还请县主明察。”
裴昭笑笑,不言语。
阿田冷哼一声,将一个包裹扔至余娘子脚边,余娘子表面上仍是带着讨好的笑容,可心里却如擂鼓。
“这是何物?”余娘子一面说,一面吃力地弯身,可她使了好大的劲,身子才能弯一个小小的弧度。
小舞两步上前,打开包裹,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渣,即便隔得不近,裴昭还是能闻到冲鼻的药味。
看到药渣的那一刻,余娘子背后汗涔涔湿了一片,潮红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恬着肥肉四溢的脸笑着问了句:“哎哟,这是哪来的药渣,闻起来甚是刺鼻。”
说着,故意拿袖子掩住口鼻。
华安才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渣,撑在青石板上的双手不受控地剧烈抖动起来,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身下湿了一片。
华安实在想不通,为了不被发现,他已经格外小心了,并没有在汤药里放入川芎,而是直接倒入事先熬好的川芎药汁。
怎么会,怎么会留下药渣?难不成县主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前脚埋好,她后脚就派人挖了出来。
裴昭心中一阵冷笑,多了二钱的川芎药渣她自然没有,可没有也要制造一些证据出来,这川芎国公府药房里多的是。
华安早就被吓傻,哪里还有嘴能辩白。想到这里,裴昭脸上笑意愈加明显。
“这是县主每日所喝汤药留下的药渣。”
阿田的语气似蒙了一层寒冰,锐利的双目寒芒一现,华安双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砰”的一声砸在冰凉的石板上。
“县、县主饶命!”华安微弱的声音传来,院子里所有人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云里雾里的裴旭,这下已经知晓裴昭的来意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一滩烂泥似的华安,又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笑容凝固的余娘子。
“此药渣里多添了二钱川芎,这川芎虽是好药,可每日用药不可过一钱。”裴昭清澈的双眸中添了几分寒意,嘴角却笑意盈盈,“三钱的川芎,若本县主不曾察觉,不出半月,双腿未愈,已热气淤积,身体亏损难愈。”
不等裴昭说完,华安整个脸埋进臂弯里,绝望的呜咽声嗡嗡传来。
余娘子在心里恨恨地咒骂华安,原以为这小子靠谱,没想到竟然留下这个要命的把柄。为今之计,就是将自己摘出来。
心思翻搅,余娘子猛力拍着大腿,骂骂咧咧道:“这杀千刀的华安,鬼迷了心窍,做下这等下地狱的事,真是作孽啊作孽!”
余娘子喊骂声似磨刀般粗粝刺耳,阿田板着的面孔一沉,一股浓烈的杀意自周身腾起。
裴旭脚步踉跄,他看清楚了余娘子眼底那一瞬的惊慌。这下他下全部都明白了,乳母同华安瞒着自己在裴昭药里下毒,这难道又是娘亲口中的为他铺路吗?
他的小手紧握成全,指甲刺入掌心里,那种痛感刻骨铭心。
他一直以为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乳母,一直以为受尽冤枉苦楚的母亲,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裴昭没有心思再看她做戏下去,这一幕只是为了给裴旭一个交代,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乳母,若自己不清不白处置了她,裴旭难免会怨恨自己。
“满口谎话!”裴昭一声怒喝,“华安一小厮而已,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本县主药里下毒。华安这几日出府俱是去的无柳胡同见你,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老妪未曾……”
余娘子还打算诡辩,刚一开口就被裴昭打断:“昨日,本县主去了南山寺,你猜本县主见着了谁?”
裴昭原本感念余娘子为裴旭的付出,想给她一条活路,可这余娘子却如此果断将华安推出来掩饰自己的罪行,真真是阴险狡诈。
裴昭手中长鞭一挥,响亮地打在青石板上,似恶毒的蛇,吐着信子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盯着余娘子。话在嘴边打转的余娘子身形猛晃,差点站不住。
裴旭咬咬牙,鼓足气走到裴昭面前站定,双手一拱,垂目请求道:“二姐,乳母年纪已大,恐受不住酷刑,还望二姐……能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