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雾霭环围,小院檐角幽幽荡开两盏灯笼,烛心不点自明,红似血,门庭大开,枝上老鸹振翅疾飞,哑哑嘶鸣,疏影缭乱。
一道黑影旋身而入,院门随之禁闭。
天将明,蓝幽幽的天空托起轻纱似的薄雾,银月淡去光晖,留下一弯浅浅的轮廓。
环卫工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挥舞着大扫帚清理路面,发出的沙沙声若隐若现,掩去了暗夜里的苟且,又是崭新的一天。
“现在那小鬼也许已经在奈何桥上排队等着孟婆汤了吧”
“小小年纪却生有那么大的执念,冒着消弭的风险也要在人世逗留”郭棠在雾蒙蒙的街巷中灵巧的穿梭,叹息一声呼出一口白气,皱着眉头思索。
“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又生动啊!”
郭棠赶至住处,抬手叩开冷丝丝的大门,左右看了看,院内静悄悄的,没有人,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准备放轻步子悄默声溜回房间。
“一夜未归,被阿籽看见,少不了一番说教,能躲则躲吧,还好他不在”郭棠大感庆幸,默默在心中举起小旗欢呼。
“呵。您老人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叫我好端茶倒水服侍一番”
阿籽双手叉腰,咬牙切齿的瞪着前面那人。一夜未归也就罢了,不知道要捎个口信吗?回来了竟然还想躲,得亏化了原型在廊子下守着,不然还真逮不到人。
此时的阿籽已化为七八岁的孩童的模样,穿了身深蓝色背带裤外加淡黄色的圆领毛衣,那圆滚滚的身材,摸起来肉感十足,红艳艳的嘴唇包裹着瓠犀般的齿列,一双黑眸胜似点漆,好似发着光。
郭棠狠闭了下眼,暗自叫苦不迭,回头看着那小小少年讪讪笑开,心虚不已。
“哪能啊,这种活计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我这一出去就忘了时间,本想着子夜前能赶回来,谁知道……总之又让你担心了,阿籽可莫生气”郭棠低着头,认错态度极其诚恳。
阿籽看他那个样子都懒得搭理他,任谁经历了几百年同样的说辞,同样的态度,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又轻飘飘瞥人一眼,才扬扬手里的信封,耸了下肩,幸灾乐祸的说“我是管不了你,但还是有人管的动你的,阎君来信了”
“啧,又来催,追债呢”
郭棠一秒收了脸上认错表情。撇撇嘴心里不忿,但还是老老实实接过阿籽手中的信封,仔细阅读。
“阎君说什么了?”阿籽个子不够,好奇就跑到他身边蹦蹦跳跳的伸长脑袋去瞧,却总也瞧不着,偏还不死心。
郭棠嫌他烦,一巴掌给呼一边儿去了。
阿籽着急看阎君说了点儿什么,就嗖的一下化成原型,扒着郭棠的裤腿往上爬,最后蹲在郭棠的肩膀上驻扎了,两只小细爪子捉紧肩膀上的布料,身子前倾,瞪着两只圆溜溜儿大眼睛,快速扫视一遍,瞧到最后一行,突然激动的滋儿哇乱叫。
“吱…吱吱…”“阎君说你这个月再交不齐,他下个月就要来我们家做客啦”
“吱吱吱…吱…”“好久不见阎君了,想他”
“吱吱吱…吱吱…吱吱……”“终于有人能管管你了,让你让跑出去瞎玩”
郭棠捏紧了手里薄薄的纸张,指节泛白,太阳穴突突直跳,怒向胆边生。
“闭嘴,那座瘟神来了有什么好,你是想他嘛?你不过是想他带来的烂果子罢了。”
郭棠把手里的纸张胡乱揉了揉团成一团,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气呼呼的撸起袖子要回封信骂死那厮。
“吱吱…吱…”“哎,哎,我要掉下去了,慢点儿”
阿籽被颠了几下,头昏脑涨的,忙趁他走路的功夫,顺着人脖颈滑入怀里,扒开前襟露出脑袋,眼瞅着去的地方不大对,又急吼吼的大声嚷嚷起来。
“吱吱……”“诶?走错了,昨天夜里院里来人了,等了你一夜,问他什么也不说”
闻言郭棠立刻停下了前进的步子,垂首拧眉去看怀里的松鼠,急急问道,“你怎么现在才说?耽误了事情怎么办?现在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阿籽翻个白眼,挥舞了下小爪子,一把挠在了郭棠锁骨上,却也没用力,跟挠痒痒似的
“吱吱吱…”“还不是你,一夜未归,这会儿反倒怪起我来”
说完又恹恹趴回怀里,小细爪子盖在嘴巴上,打个小小的呵欠,眼角控制不住流下生理性泪水,又伸爪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委屈道
“吱吱…吱吱……”“我一夜没睡,等你等到现在,你还怪我……”
郭棠也知道昨天擅自出去本就是自己不对,刚才不过是急了些,故而显得语气不大好,如今醒过神来,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哄着。
从怀里掏出来,伸手揉了揉小松鼠的脑袋,又一下一下顺着后背的毛,歉疚又讨好的说
“阿籽大爷,我错了,明知道晚上会有客人到访,还留下一大摊子事儿给你,刚刚不是在怪你,是我太着急了……”
郭棠指下又加了几分力气,伺候的阿籽舒舒服服的,喉咙里直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待时间差不多了,才斟酌了下小心翼翼的问“怎么样?还生气吗?能不能告诉我人在哪呢?”
阿籽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随手指向前院偏厅的位置
“喏,那儿呢?待一夜了,也不说话,裹了一身黑衣服,看不见他的脸”
郭棠别过头头向偏厅的位置看了一眼,房门禁闭,把阿籽揣兜里,急匆匆的赶过去。
摊掌推开禁闭的房门,往里望了一眼,没有看见人,明明已是白昼,房间里却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迈步进去,转身抬手关了房门,左右顾视不得,只得扬声问询
“阁下,既已至,何不现身一见?”
案上灯火忽起,烛影摇曳,灯花哔啵作响,照亮一隅。
郭棠微眯着眸子扫视一圈,目光锁定。
那人双臂抱膝,倚靠在角落里的一根柱子旁,他的头深深的埋在两臂之间,一身玄色大衣裹住整个身子,脑袋也被兜帽盖的严严实实,许是大衣过大了,又或是那人太过瘦弱,显得空荡荡的。
他蹲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死气沉沉的样子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